九林不作声,也不朝她看。打杂上楼来帮着拿行李,韩妈碧桃等送她下楼,片告别声。
此后九莉总觉得他是余妈托孤托给她们,觉得对不起她。韩妈也许也有同感。
他们自己也要动身。
“到上海去喽!到上海去喽,”碧桃漫声唱念着。
家具先上船。空房里剩下张小铁床,九莉个人蹲在床前吃石榴,是“新房子”送水菓。她是第次看见石榴,里面颗颗红水晶骰子,吃完用核做兵摆阵。水菓篮子盖下扣着张桃红招牌纸,她放在床下,是红泥混沌秦淮河,要打过河去。
通州是北通州?”李妈说。
似乎没有人知道。
北洋z.府倒她有没有回来,回来是否还能挂牌子做生意,是不是太老,又打上吗啡?九莉从来没想到这些,但是提起她时候总护着她:“倒觉得她好看。”
当时听不懂也都忘:在那洞窟似大房间里追逐着,捉住她打吗啡针,那阴暗狂欢场面。乃德看不起她,所以特地吩咐韩妈不要孩子们叫她。看不起她也是种刺激。被她打破头也是种刺激。但是终于被“新房子”抓到把柄,“棒打鸳鸯两离分,”而且没给遣散费。她大概下场很惨。
九林虽然好,爱老三也走,余妈不知道怎忽然灰心起来,辞工要回家去。盛家也就快回南边去,她跟着走可以省笔路费,但是竟等不及,归心似箭。
连铁床都搬走,晚上打地铺,韩妈李妈边个,九莉九林睡在中间。个家整个拆,满足儿童破坏欲。头上灯光特别遥远黯淡,她在枕上与九林相视而笑。看着他椭圆大眼睛,她恨不得隔着被窝搂紧他压碎他,他脆薄得像梳打饼干。
最初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坐在床上,他并排坐着,离得不太近,防万跌倒。两人都像底边不很平稳泥偶。房间里很多人,但是都是异类,只有他们俩同类,彼此很注意。她面前搁着只漆盘—
碧桃搭讪着笑道:“余大妈走,等毛哥娶亲再来,”自己也觉得说得不像,有点心虚似。也没有人接口。
白牛皮箱网篮行李卷都堆在房间中央。九莉忽然哭,因为发现无论什事都有完时候。
“还是毛姐好,”碧桃说。“又不是带她,还哭得这样。”
余妈不作声,只顾忙她行李。九林站在边,更语不发。
楼下报说黄包车叫来。余妈方才走来说道:“毛姐走。毛哥比你小,你要照应他。毛哥走。以后韩妈带你,你要听话,自己知道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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