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渐渐回到街上,看这人手从绸褂兜里出来时掌心有几个铜子。五个铜子。人群里那个戴围兜人说,他代女孩爸做主,少两个子就少两个子吧,好过没啊,好过卖不掉死在手里啦。五个铜子就从个巴掌到另个巴掌,成交。镇上人都看见茶坊梅阿顺替三十里外来赶集卖女儿刘阿炳完成买卖。都嘘口气。
三个月后黄毛女孩同另外五个女仔耽在曾阿鹏地下室里。另外这五个女仔大休都有模样。最高叫海蓝,然后是海红、海紫、海青、海白。还没给黄毛女孩取个名字。女孩知道,人家叫“唉”,就是叫她。海蓝在女孩眼里好靓,双泪眼汪汪眼,偶尔
女孩蹲在地上,用瓦碴在泥上划方、圆、杠杠。
方是房,圆是脸,杠杠是雨。女孩枯黄辫根上插根芦苇。刚才那场雨过去,穗上白絮起黏。耷拉成根死掉狗尾。雨把条街下空,瞎子胡琴也停。
地面上剩就是碎蛋壳、鸡粪、鸭粪,还有就是卖剩下这个黄毛女孩。这阵烂、黄、给虫蛀出麻眼菜叶也剩不下来。毒不死人东西都剩不下来,要人拣走,要拱来头识途认道瘦猪,四下转就把场地清理。
这个人从女孩身边走过去,又走回来,站得五步远上下看女孩。太阳从云缝里漏出根亮光,这个人就有个影子,老长地铺在地上。女孩就在那影子上照样画她。
带蓝碎花补丁白布褂是女孩母亲,鞋是爹,如又大又烂两只小船儿载着女孩极小对脚丫。能看出这是个没母亲女孩。这个人很在行地看出女孩有七岁。
尽管她看去只有三、四岁。黄毛女孩左额角有块疤,太阳照亮亮像刚补到锅底上片新锡。这个人知道那是个多头疖子留下,绝不是癫痢。癫痢是不好出手。他用拇指和食指扳开女孩上下嘴唇,两颗门牙刚顶出牙床,边缘还带细密锯齿。女孩细小得像棵人芽。
这时他听见黄毛女孩发出串莺啼。女孩告诉他:她昨天晚上没吃饭,今天早上也没吃饭。这个人两只眼珠“啪”地点燃,他不知道自己在听这只人形黄莺发出单调而动听声音时,竟然笑。饥荒早春,人们有多日没见过笑脸。
他问:爸爸系(口字旁)边度啦?
女孩左右望望,说定是躲雨躲到哪里睡着。
她爸卖她卖得乏透。她四个姊姊加在块也不费这大神来卖。这人慢慢伸手到口袋里。女孩看着他手在衣袋里动动,不动,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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