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呜呜大哭把男孩唬坏。谁见过个老头像这样不知害臊,嚎出那种声音来?他痴傻地看着老几站在两个凳子顶上,哭,哭。老几不知道哭有多久,也不知道人都散场。从他身边走人都像看耍把戏样看着他。哪个大队没看好大门,跑出个老头来,猴似爬那高去呜呜大哭?人都走光老几还不知道,就知道自己下子砸在水泥地上,直挺挺从那高就砸下来。那男孩要回家,可是老几还没哭完,男孩只好抽凳子。老几趴在地上,想把摔昏脑袋歇清醒,但清洁工开始扫地,灰尘、香烟头、瓜子壳几乎要把老几埋。老几扶着墙往上爬。劳动改造十年,给老几身好筋骨,居然块骨头都没摔碎,抖落抖落,又大体可以上路。
回去还有十来公里雪路要走。迈出两步,老几发现身上确在疼,不是骨头筋络,是皮肉疼,像是皮给人活剥,肉毛细血管和神经网络直接蹭在棉袄里子上,动就有股疼过电般通过全身。老几经历疼痛种类太多,每种都跟他处得很熟,这种却完全陌生。
老几嘶嘶地抽着冷气,走上回七大队路。随它去疼吧,随那粗硬棉袄里子直接往神经网络上蹭吧。老几岔开两条腿,架起两条胳膊,支着脖子,使皮肉让开棉袄里子,就这样扎着架势走几里路,跟疼痛相处惯,双方都接受彼此。再往前走,他步子快起来。
对于老几,这是个如愿以偿之夜。他看到会动会笑小女儿。邓指说丹珏像老几,其实丹珏尖下颏、鼓脑门都是婉喻。婉喻最后次在上海提篮桥监狱探视窗口,下巴尤其尖。楚楚可怜婉喻。此刻老几用两只套着破烂手套手捶打着自己头、脸。偏偏被撇下就是婉喻。他又呜呜地哭起来。现在好,他可以张扬地号哭,他可有狼号哭自由,夜晚雪野像是崭新地球,他是它唯居民。白色荒凉无边无垠,够他哭。
温度大概在零下二十六七度,老几从眼泪结冰速度判断出来。雪完全停,没有风,风也给冻住。泪水在老几棉袄前襟上结成坚冰,他可还没哭完呢。他从口袋摸出那瓶五两装高粱酒,用牙去啃盖子,嘎达声,碎竟是瓶颈。玻璃都经不住这样冻。老几把利器般瓶口对准嘴巴,割烂哪里也无所谓,冰天雪地已经麻醉嘴唇。高粱酒进入他食管,擦出道火花迸发轨迹,落进肚里便是团火。火舌舔向他全身,火势呼呼越腾越高,浓烟腾入脑子。他脑子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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