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中等身量,走路时肩略有些斜,虽然瞧着还算康健,却已隐隐现出些老态。范大牙远远望着,心里竟有些失望,这全不是他自小所想那个父亲。那个父亲心肠虽冷,却倜傥风雅,如大词家柳永般。这人却平庸无奇,每日在街上都能见到许多:心事满怀,行事慎重,手脚像是被捆多年,戴着无形之枷,在赶远役般。
失望之余,范大牙心里随之也松口气。自小,他便恨
博弈之道,贵乎谨严。
——《棋经》
范大牙慢吞吞往家里走去。
昨天他便有意拖到很晚才回家,他娘却仍点着灯,坐在铺子等他。见他,立即叨念起来:“儿啊,你咋才回来?娘不是叮嘱你许多遍?你爹傍晚又来,特地来见你。等到天快黑,实在等不得,他才走。他说明天傍晚再来,明天再不许你这晚才回来,听见没有?”
他只闷头听着,连头都不愿意点,心里却想:你既然来看娘,你们又分别二十年,来,为何不住下,偏要去外面住?来去又匆匆忙忙,这哪里像夫妻重聚?你到底想做什?
对那个人,除对大板牙,此外他概不知。只瞧着娘这两天连着换两套衣裙、两个特髻,人也陡然变,脸发红,眼发亮,脚步轻许多,话语更是夏风般,热拂拂。范大牙瞧在眼里,心中甚不是滋味。对那人,则又愤又有些怕,娘若再被他骗回,不知道会跌垮成啥模样?可看着娘这般兴致,他又不忍心多劝,唯能做,便是躲。
这时,天刚刚黑下来,他不知道那人今天来没有、会不会仍在等。出新郑门,到家附近那个街口时,他先隐在街角那棵槐树后探头看,自家特髻铺子里亮着些灯光,却望不见店里头。但若再往前走些,他能望见里头,里头恐怕也能望见他。
正在犹疑,铺子里走出两个人,个是他娘,另个则是个中年男子。看到那男子身影,他心里顿时重重撞,虽然从未见过,他却立刻能辨出那正是他父亲。他慌忙侧转身,藏到树后,再不敢看,心紧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人走到街口,离他只有几尺远,他吓得动不敢动。幸而这树后黑影重,那人并未发觉,径直往城里行去。半晌,他偷偷回瞧,见他娘仍立在铺子前,虽早已瞧不见那人,却仍在伸脖张望。
他心里阵麻乱,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辆高棚牛车慢慢行过来,他忽然生出个念头,忙绕到那车后,隔开娘目光,朝那人大步追去。看到那人背影后,他放慢脚步,小心盯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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