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刮多大风,下多大雨,无论天气怎样寒,还是怎样热,无论家中有什急事,还是身体不大舒服,瑞宣总不肯告假。假若不得已请两点钟假,他也必定补课,他不肯教学生在功课上吃点亏。个真认识自己人,就没法不谦虚。谦虚使人心缩小,象个小石卵,虽然小,而极结实。结实才能诚实。瑞宣认识他自己。他觉得他才力,智慧,气魄,全没有什足以傲人地方;他只能尽可能对事对人尽到他心,他力。他知道在人世间,他尽心尽力结果与影响差不多等于把个石子投在大海里,但是他并不肯因此而把石子可惜藏在怀中,或随便掷在汪儿臭水里。他不肯用坏习气减少他石子坚硬与力量。打铃,他马上拿起书上讲堂;打铃,他才肯离开教室。他没有迟到早退,装腔作势恶习。不到万不得已,他也永远不旷课。上堂教课并不给他什欣悦,他只是要对得住学生,使自己心中好受。
学校开课。可是他并不高兴去。他怕见到第二代亡国奴。他有许多理由与事实,去原谅自己在北平低着头受辱。他可是不能原谅自己,假若他腆着脸到讲台上立定,仿佛是明告诉学生们他已承认自己无耻,也教青年们以他为榜样!
但是,他不能不去。为收入,为使老人们心安,为对学校责任,他不能藏在家里。他必须硬着头皮去受刑——教那些可爱青年们眼,象铁钉似,钉在他脸上与心中。
校门,虽然是开学日子,却没有国旗。在路上,他已经遇到三三两两学生;他不敢和他们打招呼。靠着墙根,他低着头疾走,到校门外,学生们更多。他不知道怎样走进那个没有国旗校门。
教员休息室是三间南房,向潮湿;经过夏天未曾打开门窗,潮气象雾似凝结在空中,使人不敢呼吸。屋里只坐着三位教师。见瑞宣进来,他们全没立起来。在往常,开学日子正象家庭中节日,大家可以会见个夏天未见面故人,和新聘来生朋友,而后不是去聚餐,便是由校长请客,快活过这天。这天,是大家以笑脸相迎,而后脸上带着酒意,热烈握手,说"明天见"日子。今天,屋里象坟墓那样潮湿,静寂。三位都是瑞宣老友。有两位是楞磕磕吸着烟,位是注视着桌子上纵起片漆皮。他们都没向瑞宣打招呼,而只微微点头,象大家都犯同样罪,在监狱中不期而遇那样。瑞宣向来是得拘谨就拘谨人,现在就更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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