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七象醉鬼似
半死半活样子,他想起钱默吟太太来。假若小崔太太看到没有脑袋丈夫,而万也寻短见,可怎办呢?还有,小崔人头是在五牌楼上号令着,怎往下取呢?谁知道日本人要号令三天,还是永远挂在那里,直到把皮肉烂净呢?若是不管人头而只把腔子收在棺材里,又象什话呢?在老人生里,投河觅井,上吊抹脖子,他都看见过,也都抬埋过。他不怕死亡丑陋,而总设法把丑恶装入棺材,埋在黄土里,好使地面上显着干净好看。他没遇见过这难办事,小崔是按照着日本人办法被砍头,谁知道日本人办法是怎回事呢?他不单为难,而且觉得失去自信——连替人世收拾流净血尸身也不大好办,日本人真他妈混账!孙七只会发脾气,而不会想主意。他告诉四爷:"不用问,脑袋里边直嗡嗡响!"
长顺很愿告奋勇,同四爷爷道去收尸。可是他又真有点害怕,万小崔冤魂不敢找日本人去,而跟他来呢?那还得!他心中积存着不少外婆给他说鬼故事。四大妈心中很简单:"你这个老东西,你坐在这儿发愁,就办得事啦?你走啊,看看尸首,定棺材,不就行吗?"
李四爷无可如何立起来。他老伴儿话里没有点学问与聪明,可是颇有点智慧——是呀,坐着发愁有什用呢。人世间事都是"作"出来,不是"愁"出来。"四大爷!"孙七也立起来。"跟你去!抱着小崔尸身哭场去!"
"等你们回来,再陪着小崔太太去收殓!有,你们放心,她出不岔子!"四大妈挤咕着大近视眼说。
前门外五牌楼正中悬着两个人头,个朝南,个朝北。孙七眼睛虽然有点近视,可是出前门他就留着心,要看看朋友人头。到大桥桥头,他扯李四爷把:"四大爷,那两个黑球就是吧?"
李四爷没言语。
孙七加快脚步,跑到牌楼底下,用力眯着眼,他看清,朝北那个是小崔。小崔扁倭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闭着双目,张着点嘴,两腮深陷,象是作着梦似,在半空中悬着;脖子下,只有缩紧些黑皮。再往下看,孙七只看到自己影子,与朱红牌楼柱子。他抱住牌楼最外边那根柱子,已经立不住。
李四爷赶过来,"走!孙七!"
孙七已不能动。他脸上煞白,对大泪珠堵在眼角上,眼珠定住。
"走!"李四爷把抓住孙七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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