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又沉默半天,才抬起头来,看着韵梅。她又问声:"怎啦?你老人家!"
老人叹口气,而后仿佛已筋疲力尽似,极慢极慢说:"你也许看是发疯,把馒头往外乱塞!没有疯,没有!想想吧,要是天佑,瑞丰,瑞全,常二爷,连那个胖二媳妇,都在里面,得吃多少馒头呢?假装拿亲戚们当作天佑,常二爷……!他们吃,也就好象……!"老人又低下头去。
"爷爷!这是干什呢!今天您不是挺高兴吗?干吗自己找不痛快呢?"韵梅假笑着劝慰。
"高兴?"老人低着头说:"混账才高兴呢!算算吧,四辈子人还剩下几个?生日?这是祭日!生日,天佑们祭日!个人活着是为生儿养女,永远不断香烟。看!
儿子倒死在前面!高兴?怎那不知好歹!"
忘明天?
到生日那天,稀稀拉拉只来几个至亲。除给老人拜寿而外,他们只谈粮食问题。在谈话中,大家顺手儿向老人给别亲友道歉:谁谁不能来,因为没有件整大褂,谁谁不能来,因为已经断炊!
这些恶劣消息并没使老人难过,颓丧。他好象是决定要硬着心肠高兴天。他把那些伤心消息当作理当如此,好表示出自己年近八十,还活着,还有说有笑活着!尽管日本人占据北平已有好几年,尽管日本人变尽方法去杀人,尽管他天天吃共和面,可是他还活着,还没被饥荒与困苦打倒——也许永远不会被打倒!
天佑太太,瑞宣,韵梅,以至于亲戚们,看老人这样喜欢,都觉得奇怪。同时,因为老人既很高兴,大家就不便都哭丧着脸;于是,把目前伤心事都赶紧收起去,而提起老年间太平景象,以便博得老人欢心。
及至馒头拿上来,果然不出老人所料,大家都仿佛看见奇珍异宝。他们只顾往口中送那雪白,香软,馒头,而忘并没有什炒菜与荤腥。韵梅屡屡向大家道歉:"除馒头可没有别东西呀!"大家仿佛觉得她道歉是多此举,而劲儿夸赞馒头甜美。
祁老人好似发狂,手扶着小顺儿,手拿着馒头,劝让每个客人:"再吃个!再吃个!"
等到客人都走,老人脸上笑容完全不见。教小顺儿给拿来小板凳,他坐在院中,把下巴顶在胸前,动也不动。
"爷爷,你累吧?到屋里躺会儿去?"韵梅过来打招呼。
老人没出声,也没动下。
韵梅心中打开鼓:"爷爷,你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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