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妞首饰与好点衣服,都带到棺材里去。剩下只是些破旧衣裳,几件木器,和些盆碗锅勺什。祥子由那些衣服中拣出几件较好来,放在边;其余连衣报带器具全卖。他叫来个"打鼓儿"②,口价卖十几块钱。他急于搬走,急于打发这些东西,所以没心思去多找几个人来慢慢绷着价儿③。"打鼓儿"把东西收拾走,屋中只剩下他份铺盖和那几件挑出来衣服,在没有席炕上放着。屋中全空,他觉得痛快些,仿佛摆脱开许多缠绕,而他从此可以远走高飞似。可是,不大会儿,他又想起那些东西。桌子已被搬走,桌腿儿可还留下些痕迹——堆堆细土,贴着墙根形成几个小四方块。看着这些印迹,他想起东西,想起人,梦似都不见。不管东西好坏,不管人好坏,没它们,心便没有地方安放。他坐在炕沿上,又掏出支"黄狮子"来。
随着烟卷,他带出张破毛票儿来。有意无意他把钱全掏出来;这两天,他始终没顾到算算账。掏出堆来,洋钱,毛票,铜子票,铜子,什也有。堆儿不小,数数,还不到二十块。凑上卖东西十几块,他财产全部只是三十多块钱。
把钱放在炕砖上,他瞪着它们,不知是哭好,还是笑好。
天看爸爸是被揍在地上,胆子大些。"给你,走吧!"
二强子棱棱着眼把钱接过去,边往起立,边叨唠:
"放着你们这群丫头养!招翻太爷,妈弄刀全宰你们!"快走到街门,他喊声"祥子!搁着这个碴儿①,咱们外头见!"
二强子走后,祥子和小福子同进到屋中。
"没法子!"她自言自语说这句,这句总结她切困难,并且含着无限希望——假如祥子愿意娶她,她便有办法。
祥子,经过这场,在她身上看出许多黑影来。他还喜欢她,可是负不起养着她两个弟弟和个醉爸爸责任!他不敢想虎妞死,他便有自由;虎妞也有虎妞好处,至少是在经济上帮他许多。他不敢想小福子要是死吃他口,可是她这家人都不会挣饭吃也千真万确。爱与不爱,穷人得在金钱上决定,"情种"只生在大富之家。
他开始收拾东西。
"你要搬走吧?"小福子连嘴唇全白。
"搬走!"他狠心,在没有公道世界里,穷人仗着狠心维持个人自由,那很小很小点自由。
看他眼,她低着头走出去。她不恨,也不恼,只是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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