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喜欢那些隐鼠。现在是粗俗,在路上遇见人类迎娶仪仗,也不过当作性交广告看,不甚留心;但那时想看“老鼠成亲”仪式,却极其神往,即使象海昌蒋氏似连拜三夜,怕也未必会看得心烦。正月十四夜,是不肯轻易便睡,等候它们仪仗从床下出来夜。然而仍然只看见几个光着身子隐鼠在地面游行,不象正在办着喜事。直到敖不住,怏怏睡去,睁眼却已经天明,到灯节。也许鼠族婚仪,不但不分请帖,来收罗贺礼,虽是真“观礼”,也绝对不欢迎罢,想,这是它们向来习惯,无法抗议。
老鼠大敌其实并不是猫。春后,你听到它“咋!咋咋咋咋!”地叫着,大家称为“老鼠数铜钱”,便知道它可怕屠伯已经光临。这声音是表现绝望惊恐,虽然遇见猫,还不至于这样叫。猫自然也可怕,但老鼠只要窜进个小洞去,它也就奈何不得,逃命机会还很多。独有那可怕屠伯——蛇,身体是细长,圆径和鼠子差不多,凡鼠子能到地方,它也能到,追逐时间也格外长,而且万难幸免,当“数钱”时候,大概是已经没有第二步办法。
有回,就听得间空屋里有着这种“数钱”声音,推门进去,条蛇伏在横梁上,看地上,躺着匹隐鼠,口角流血,但两胁还是起落。取来给躺在个纸盒子里,大半天,竟醒过来,渐渐地能够饮食,行走,到第二日,似乎就复原,但是不逃走。放在地上,也时时跑到人面前来,而且缘腿而上,直爬到膝髁。给放在饭桌上,便检吃些菜渣,舔舔碗沿;放在书桌上,则从容地游行,看见砚台便舔吃研着墨汁。这使非常惊喜。听父亲说过,中国有种墨猴,只有拇指般大,全身毛是漆黑而且发亮。它睡在笔筒里,听到磨墨,便跳出来,等着,等到人写完字,套上笔,就舔尽砚上余墨,仍旧跳进笔筒里去。就极愿意有这样个墨猴,可是得不到;问那里有,那里买呢,谁也不知道。“慰情聊胜无”,这隐鼠总可以算是墨猴罢,虽然它舔吃墨汁,并不定肯等到写完字。
现在已经记不分明,这样地大约有两月;有天,忽然感到寂寞,真所谓“若有所失”。隐鼠,是常在眼前游行,或桌上,或地上。而这日却大半天没有见,大家吃午饭,也不见它走出来,平时,是定出现。再等着,再等它半天,然而仍然没有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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