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睦这样说,心里自然也不畅快。他心里又何尝不记挂着秀娥。按说自打她娘去世后,寄养在了姥姥家已有了几年。姥姥舍不得。这孩子又有几分烈,原本不是个柔顺的性子,他便担心会委屈了昭如。待下了决心,却逢上了店里的多事之秋。
自打将天津的一家铁货行盘下来,开了“丽昌”,又在青岛开了间“福聚祥”。“德生长”的生意,看起来是比以往大了许多。可收的是人家的老店,一切百废待兴,总需要个能撑持的人。家睦左思右想,便将郁掌柜调到了天津去,要他统筹新店的局面。一来是跟了东家多年的老臣子,是信得过的;二来年资丰富,也颇能镇得住当地的伙计。
家睦安排好了这些,又请了新掌柜,便将店里的事情,渐渐交给了弟弟家逸。激流而退是为勇。家睦又何尝不怀念“采菊东篱下”的时光,然而,情况并未如他想的顺遂。家逸原是个没太大主张的人,跟了他这些年,又很为自己的媳妇荣芝所左右。商界的规矩与韬略,虽都听过看过,但临到自己,却舒展不开。与客户的交往,又不是很知变通,伙计们也束手束脚。家睦便渐渐听到一些抱怨,知道
所依恃的老妇。
这天夜里,昭如端坐在家睦面前,以克制而清晰的声音说,我知道,我在这家里不是说得上话的人。但是,我这一回打定了主意,要给咀姐养老送终。
家睦正坐在书桌前轧账。他放下了手中的笔,用惊奇的眼神,打量了昭如一下。煤油灯的光线,将昭如的身影投射到了墙上,笔直硬朗,顶天立地。家睦笑了。
昭如便有些着急相。她问,你笑什么?
家睦忍住笑,走过来,执起了她的手,说,我笑什么,笑我们家里一时之间,出了一个巾帼英雄。这主意,原该我们一起打。当年,是大姐成全了我们。长姐如母。人非草木,我卢家睦看她百年,原是分内事。
昭如觉出握住自己的手,更紧了一些。她胸口有一些汹涌,就这样愣愣地与家睦对视了许久,这才脱口而出,我们把秀娥赶快接来吧。
家睦听了,便又觉出她心性的单纯,知道她心里藏着这话,因是他的一桩心事。原是为了说服他留下昭德,但此时,却是出于真心,是有要报答的意思了。
家睦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然后说,这事再议吧。
昭如有些意外,便追着说,为何要再议,秀娥也是大姑娘了。我这几年也暗暗为她备了一份嫁妆。纵然不是亲娘,这些年,也实在亏欠了她。
家睦便说,难得你虑得周详,我倒也想了,过些天,是该回趟老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