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一蹲身,转脸就走。又不忘回头说,顺儿这几天在乡下收帐,过两天让他来跟老爷太太请安。我也几天没见着他了。整日跟我抱怨,说如今的活累死了人,总是没有当年伺候桢小姐轻省。
立冬的时候,眼见着的精神头一天天地垮下去。屋里的火盆生得很旺了,还是叫冷。仁桢的奶妈徐婶,从泰安回来。见了,只是与她有说有笑,说托太太的福
完,便将唇贴在孩子绒团团的脸蛋上,眼角里头都是笑。
见仁桢看着她,忙不迭收敛了笑容,悄悄问道,太太的病可好些了。
仁桢轻轻地说,嗯。爹陪着呢。
女人说,我是真想去瞧瞧太太。可顺儿不让,说我人憨,说话没个轻重。
仁桢说,赶明儿娘好些了,你带了宝儿来。娘最喜欢小孩子。
女人听了,又有些喜悦,脆生生地“哎”一声。
仁桢的心里头,因为这对母子,有些暖了。她不禁在阿凤的眉眼里头,寻找七叔明煜的痕迹,终究徒然。这个七叔,是她记忆里的一处空白。明煜在她一岁的时候早逝。家里有些关于他的传说,也是支离破碎。只说他生得极倜傥,并不风流,却恋上了一个妓女。那妓女怀了他的骨血,为他从了良,两人半明半暗地在外头过起了日子。因为是明焕这辈的幼子,位高而年少,众人不咸不淡地装作看不见,由得他不娶。十一年前,他人得了伤寒死了,七房这支便绝了户。那女人便一个人养闺女,不济了,又做起暗门子的生意。倒没有一分叨扰过冯家。相熟的老家仆看不过去,三不五时来接济些。前几年这女人又死了,十几岁的孩子便成了孤女。又是老家仆,偷偷给接回到家里来,只说当个丫头用。三大爷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她是老七的骨血,便睁只眼闭只眼。这孩子与仁桢一般,是“仁”字辈,有个名字叫仁菁。可三大娘说,这名字叫起来,如同宣扬家丑,索性改了个丫头名字,“阿凤”。
这阿凤来了,做起事来,倒比家里的其他丫头还要勤快,人十分憨实。冯家的人,便也放了心。三大娘见四房的小顺儿长大了,便与合计,将阿凤许给顺儿。一个河下人的闺女,也算嫁得其所。如此,也是要断了她做小姐的念头。
仁桢看着阿凤,心里莫名有些触动。这女人看上去,竟与自己无一丝血缘的牵连。她的样子,对自己的生活,是满足得很。这甚至让仁桢,有隐隐的羡慕。
阿凤忽然身体一挺,说,桢小姐,不行了,我这一急奶,是比屙尿还等不得。我也是惯着他,都满地跑了,还未断奶。我这就回房喂饱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