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秋凰心里一惊,见青年惶惶间后退,脸上很不自在,连连说,造次了。
言秋凰却笑了。妆画得浓重,将这笑密密地包裹。她轻轻问,先生贵姓?
青年说,小姓冯,冯明焕。
言秋凰便说,冯先生,您明儿来,我专为
东路一带开了业,赶上过“盛世元音”的好时候。说起来,孙菊仙、董三雄、郑长泰等名角儿都在这唱过。旧年老生汪雅芳主持那会儿,和“丹桂茶园”的当家青衣周凤林搭戏,在沪上风头一时无两,有“雄天仙,雌丹桂”之说。只是一甲子过去,几易其主,如今已凋落得不象样子。也琢磨着弄些新鲜玩意儿,无奈老旧,处处跟不上趟,终于被“四大舞台”远远甩在了身后。
言秋凰轻轻抚摸那被年月蚀了心的桌凳,有些许黯然。自己还年轻,伫在这里,彷佛已是个旧人了。暗暗地,却也定下了一颗心。她直管唱她的,人多时如此,人少也一样。没什么叫好的人。举眼望,客多的是“瑞仙”的老主顾,鸡皮鹤发,怕是也叫不动了。日子久了,却发现老人儿中间,有一张年轻的脸孔。坐在后面,定定地看戏。不说话,看完便走了。
第二日,又来。
这日大雨,茶园里头,只来了两位客。一个是来躲雨的外地人,缩在暗影里打着瞌睡。另一个便是这青年。还是坐在同样的地方。坐得笔直,看她唱念做科。目光跟紧了她。偶尔,碰触到她的眼睛,便微微垂首,再缓缓地抬起来。
听她唱完最后一折《祭江》,他便站起身来。颀长的背影停在门口,犹犹豫豫。他放在门口的伞,不知被谁顺手牵羊。这时,雨小了一些。他撩起长衫的大襟,就要走出去。
先生。言秋凰叫住他。他愣一愣,转过身。言秋凰走过去,递给他一把伞。他迟疑一下,接过,道谢。班主也走过来,说,难为先生,这么大的雨,还来捧场。青年便说,不碍事,只是委屈了言老板。如此偏僻的茶园子,叫人好找。班主并未有不悦之色,也应道,谁说不是呢。
言秋凰见他生得清俊,以为是江南人。又听他沪语说得甚为吃力,便道:先生不是本地人?青年便作一个揖,应道,在下襄城人氏。这回他说的是国语,有持重温厚的中原口音。
襄城。言秋凰口中念念,先生原来是远客。青年点点头,道,原是家中有些生意上的往来。沪上得见言老板,面聆清音,也是大幸。
言秋凰淡淡一笑,先生言重。我如今,只是个落魄的戏子罢了。
青年听了,急急上前一步,道,这是哪里话,若听不到言老板的戏,倒不如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