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月的心便也松了,玩笑道,那陈芸可是遇上了一个恶婆婆。
昭如顿一顿,脸有些发热,便说,叶太太,你若放心不下,将来我便叫文笙自立门户。我就这一个儿,只想让他过得好
这是昭如第二次走进冯家的门。上次还是在冯四太太的丧礼上。她想,这么好的一个人,本来该是要做儿女亲家的。
头顶的法国梧桐,葱茏的枝叶伸出围墙,筛下星星点点的光。
云嫂长舒了一口气,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果真不假,树都生得比外头的排场些。
想到这里,昭如不禁心里有些唏嘘。一路上,看冯家的气派还是往年的,却又不同以往。往好里说,是收敛了许多。原本,总有股子敢为天下先的劲儿,现在却向大象无形上靠。只说“锡昶园”,月门打开了,里头借的是一年四时之景。水是没有了,如今只看得见一段干涸的河床。河岸上平整的操练场,是日本人留下的。大还是大的,大得荒疏,看不见一点心气儿在里头了。
此一刻,对面正坐着仁桢的父亲冯四爷明焕。四爷的样子与昭如印象中的并无很多差别,甚至这几年又更颓唐了。已没有了襄城名票的神采,高大的身个儿因为佝偻,人似乎干瘦了些。虽然未忘客套,眼睛里却无甚内容,有些钝和浊。
倒是他旁边的一位太太,上了年纪,却目光如炬,炯炯地看着昭如。她呷了一口茶,慢慢道,今年的奇丹产得少,迟了整一个月。卢太太,你来得却是将将好。
昭如琢磨了一下,应说,我们男家,早该来拜望的。是我礼数不周到,还望恕罪。
那太太便现出亲切的形容,话头并未很柔软,说,哪里的话。只可惜我妹子去世得早,我这个当大姨的越俎代庖,为外甥女作上一回主。要说倒是我踰矩,卢太太不见怪才好。
昭如这才想起,难怪这太太看上去面善。原来是修县叶家的掌事太太慧月,确是闻名不如见面。看她周身穿戴朴素,却无一处不熨帖。华丽褪藏,得体有度。这其中的分寸,并非常人可有。眉宇间的不怒而威,令昭如想起了已故的长姐,昭德。她心里一颤。
这两下里谈了一回。因为昭如性子单纯,话都说得十分清楚明白。慧月也渐渐觉出,这是个有儿女心的人,不禁有些感动。往年与冯家结亲的人,谁不是冲着这一份门第。藏着掖着,谁又能逃过她左慧月的火眼金睛。如今冯家凋落几分,她便格外仔细警醒些,要弄清对方的来历和意图。唯独这个太太,说来说去,都是这对小儿女,两情相悦,甚而说起《浮生六记》里的沈复与陈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