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前一个月,仁桢收到文笙的信。字里行间,无一点怨。只说他已经请朋友在杭州为她赁了房子。若住不惯宿舍,便搬出来住,不要委屈自己。他有时间便来看她。
仁桢想一想,拿着信去找阿凤。阿凤说,这卢家少爷,没什么性情,却是很靠得住的人。女人图男人什么,不就是个靠得住?
仁桢眨眨眼,说,小顺可靠得住?
阿凤在糊鞋靠子,头也不抬,说,靠得住。他若靠不住,我就赏他一顿老鞋底。
仁桢
。这一丬家业,左右不过是他们的。
慧月一听,知道她是认真了,觉出其中的分外实在。又见这商人妇谈吐不俗,说起现下的形势,只道是山雨欲来。听昭如一句“君子可欺以其方”,一语中的,也暗自击节。细细论起渊源,方知是亚圣后人。如此,心又近了一层。叶家的教育,诗书骑射,造就了慧月身上的丈夫气。出嫁后,自无缘修齐治平,几十年忙于上下闺中琐事。心里的大,却是分毫未减。如今竟有另一个女子,可与自己坐而论道。虽是泛泛之说,纸上谈兵,见识上又有那么一份儿迂。但在她看来,于自己已近乎伯牙子期了。
后来说到仁桢上大学的事,才发觉彼此的谈话已经离了题,不禁又有些正襟危坐。慧月便道,其实对于所谓新式教育,我总有些不以为然。我不反对女子多读些书,懂些道理。男人知道的,我们也知道一些。对他们的事情,便是非不能也,是不为也。可如今读新书的女子,我多少听过些……书读得越多,连规矩人伦都不懂了。
昭如并不知道慧月心中的块垒。儿子叶若鹤,在她看来便是被这样的女子毁了前程。
昭如便道,其实仁桢多读几年,也是好的。我是满脑子的陈旧,倒乐得听听年轻人怎么说。只是我乐意她在上海读,和文笙也近些,多少有些照应。
慧月沉吟一下,说,亲家,您没打算今年为孩子们办事?
昭如愣愣,方道,我是求之不得,可眼下府上的事是多些……文笙也不在身边,得看看孩子们的意思。
慧月心底冷了,她看出了这老实人心里也有一盘账,口气于是变了,卢太太,冯家近来是叫人放不下心来。可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了天子,宰相的闺女也没个人敢娶了?我就不信。冯家若真的倒了,还有我们叶家,再不济,还有我娘家左家。我话放这儿,我左慧月在,就没人能给仁桢吃上一点亏!
昭如咬咬唇,没有话了。
慧月说,既如此,便由孩子们去吧。她去杭州,心里是惦着读新书的姐姐。我做大姨的,便无谓做坏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