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凤问他,娘不见你温书,学堂里都学的啥?桢小姐教你的千字文,可有背给先生听?
宝儿没抬头,只说,娘,学堂里都不学这些了,背了也没有人听。
阿凤听了
便依窗端详她。这几年,阿凤胖了,也有些见老。平日身形举止间便带有一点喜气。在这家里久了,人倒比以往更利落些,不见了颟顸。
小顺忠厚,又有能为,加上人当壮年,在家仆里头,算是颇为得力的一个。旁人也都十分服气。三大爷有心将他带在身边,他却回了话,说当年进了冯家是四太太慧容的恩,就凭这份念想,也要留在四房。有他一番话,明焕鳏独,冯家上下也都敬了几分。这小夫妇两个,渐成了说得上话、使得上力气的人。四房这几年不太平,先是仁珏,后来又是仁桢三哥的事。虽然有慧月在外一力维护,撑持得毕竟有限,还是没少受些唾沫星子。底下人的眼力见儿是最活的,眼看着四房凋零,心生慢怠。小顺与阿凤,便要自己格外出众些,里外该为四房出头,竟一点儿都不含糊。慧月看在眼里,也说,世道变了,如今竟要看仆敬主了。
在这家里,仁桢唯独与阿凤亲近,现下又多了一层依赖,大小事都与她商量。
对于几年前的事情,两个人达成某种默契,彼此都不再提及。表面上水静风停,竟似未有发生过。她们的相处,也因此跳过了一些段落。仁桢清楚,自己的人生,因这些段落的缺失,实际衔接得有些勉强。然而成长中,她也渐明白,这些粗针大线的修补,再禁不起一些撕扯与磨蚀。不提及,不是忽略和忘却,是小心翼翼的维护。
阿凤正笑着,忽然放下了手上的活儿,人都静止了,接着喜形于色,说,宝儿回来了。
仁桢往窗户后望一望,茫然道,没有人呢。
阿凤说,儿行千里母担忧。他是离开我一步,我心都跟着。他回来了,做娘的哪有听不见的道理。
没一会儿,果真见宝儿蹦跳着进了院子。开门见仁桢在,先规规矩矩地鞠一躬,唤,桢小姐。
这小子如今长得十分敦实,眉眼儿开阔,方额头,像极了当年的小顺。去年秋天已经上了小学。仁桢也感慨,想起当年他牙牙学语的样子,似在昨日。宝儿见了娘,便叫饿。阿凤用力纳了一针,将针尖在头发上轻轻搔了搔,说,锅里有面鱼儿,自己盛去。
宝儿就自己去锅灶上盛了满满一碗,挨着阿凤喝,吃得香,发出唏哩呼噜的声响。阿凤拿顶针在他脑袋上敲一记,跟你说什么来着,慢点吃,当心烫着。这家里何时缺过你的饭,像是饿死鬼投的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