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师娘怒气冲冲地说:“如今不是新社会吗?不是有婚姻法吗?春琴那孩子,才多大年纪?顶多也就十五六岁,怎么能说嫁人就嫁人呢?我原本想再等上几年,把她说给定邦。她娘也是应承过的,风都放出去了,这大呆子冷不防插上一脚,什么意思嘛!四儿也真糊涂,红口白牙许了我,怎好说变卦就变卦?再说了,他赵德
上栖息着两只白鹭,深黑的枝条上,缠着去年的丝瓜藤,衬出一派蓝色的晴空。院子里的大片空地暂时还荒着。每年的七八月间,当火红的罂粟花开满了院子时,我在阁楼上远远就能望见。赵锡光偷偷地在院里种罂粟,已经很多年了。到了秋末,赵锡光摘下棉桃似的果实,用小刀划开桃壳,挤出白白的汁液,用来熬制鸦片膏。
“说吧,腊月二十九这一天,你和你爸到什么地方去了?”赵锡光用嘴唇抿了抿毛笔尖,皱着眉,继续写信,头也不抬地对我说。
我忽然记起,父亲曾私下嘱咐我,不要将去半塘走差的事告诉别人,只得胡编了一通瞎话来对付他,“山脚下的驼背老舅三十晚上生人,今年八十岁,也是个烈属。我们去给他做寿。”
赵锡光没吱声。直到他终于写完了信,把笔一扔,两只鹰隼似的眼珠直勾勾地看着我,嘴角逼出一丝冷笑来,对我说:
“村里人(这时师娘推门进来,先生招呼她:你也过来坐坐),村里人都叫你呆子,对不对?我也差一点被你骗了。你呆吗?”
这句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我意识到,在这样的场合,无论我表示肯定或否认,都是极不合适的。
“其实,你一点都不呆。村里人才是呆子。别跟我翻白眼好不好?你脑子里的鬼点子一点都不比你那没出息的爹少!”先生怒威渐盛,口气也变得峻厉起来。
师娘见状,赶紧打圆场说:“你好好说话,可别吓着人家孩子。”
我知道,倘若一味死扛硬顶,先生接下来就要走过来揪我耳朵了。他过来揪我耳朵也不要紧,只是我受不了他嘴里那股难闻的大烟味。说实话,赵先生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跟我说话。应当说,与礼平相比,先生平时很少骂我。就算我背不出书,他也只是打个哈欠,摆摆手,让我离开。这倒不是他有意对我另眼相待,而是我这样一个人,也许根本就不值得他较真吧。因此,你可以理解,当我怀着对父亲深深的愧疚,将半塘走差的全部过程向他和盘托出之时,心里多少也有一点自己终于受到了认真对待的受宠若惊。
先生听完了我的话,与师娘对望一眼,半晌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