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父亲犯了什么法,但从老福奶奶的嘴里“叫他们抓住了,没准也是个死”这样的话来判断,父亲的罪过想必十分严重吧。但父亲为何会选择在悬梁自尽,村里人的说法各不相同。这个疑问整整纠缠了我的一生。直到四十年后的今天,我才算找到了一个差强人意的答案。
按照叔叔和婶子的意见,不如就在随便找个地方,替父亲挖个坑,“用草席一卷,埋了便罢。”可赵德正坚决不同意,他执意要将父
一模一样。我当时虽然年纪还小,凡事尽往好处想,但对于父亲当时的危险处境,并非全无察觉。可一想到“徐新民”这三个字,心里就像是获得了某种安慰似的,总觉得这三个字可以帮助父亲渡过难关。
两天后的一个中午,高定国挑着一担柴禾从我们家门口经过,将担子歇在了院门外。他朝院子里望了望,问我:“这两天没见你父亲的人影?他去哪啦?”我说,“哪也没去。他得了重伤风,鼻子不通,在家躺着呢。”高定国“噢”了一声,再次踮起脚来朝院内看了一眼,随后挑起担子,一脸疑惑地走了。
又过了一天,我在码头上碰见了老福奶奶。还没等她问我,我就抢先对她说,我爸爸出门了,去青龙山开矿去了,要过五天才会回来。老福看了看天上镶了金边的乌云,愣了一下,狐疑道:“青龙山那个铁矿,去年秋天不是就完工了吗?他去开什么矿?等你爸回来,叫他赶紧来我们家一趟,我有话要问他。”
终于到了第五天。
那天婶子家杀了一口过年猪,叫金花送来了一碗杂碎汤。我估摸着父亲就要回来了,就特地做了一锅米饭,想让父亲回来夸一夸我做饭的手艺。不管我怎样小心,米饭还是烧焦了。
油灯的油快要燃尽的时候,父亲还没有回来。我没去阁楼上睡觉,而是倒在父亲的床上过了一夜。等到第二天早上,我被一阵叫门声惊醒时,天光已经大亮。
我打开院门,发现外面站着几个公安局的人,其中有一个腰上还别着枪。
在他们身后,几乎全村的人都来了。他们挤挤挨挨地站在燕塘边,就连老福奶奶的家门口也都挤满了一堆一堆的人。我看见同彬和永胜两个,骑在池塘边的一棵楝树上,正伸长着脖子朝这边踅探。小斜眼拉着他姐姐雪兰的手,张着嘴,站在树下。小武松、更生和小木匠赵宝明也在哪儿。他们都不说话。
我知道出了大事。
大约半个月后,高桥那个拾荒的哑巴,在的破庙里发现了父亲的遗体——他把蓝布包裹撕成了碎布条,吊死在缀满蜘蛛网的大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