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露出了绿色的稻秧。一只野雉于麦地中轰然飞出,像箭一样消失在远处灰蒙蒙的荒树之中。
在我很小的时候,从大人欲言又止的言谈和哀矜的目光中,我就已经意识到,自己是一个被母亲遗弃的孩子。遗弃就遗弃吧,反正我还有父亲。当我的父亲在便通庵的大梁上自缢身亡后,我就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孤儿。可是,老福奶奶告诉我,不要紧的,我的母亲还在,她活在一个我所不知道的地方。说不定哪天,当大雁北还,燕塘边的野蔷薇开出成片白色和粉色的花朵,在温暖的春风里,我的母亲就会回来。再后来,我知道我的母亲也去世了。我独自一人被扔在了南京城外的邗桥小镇。即便在那个时候,我也并没有特别强烈的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刺痛感。那是因为,我从未把邗桥的那间公寓看作是永久的栖息之地。就像那个被卡吕普索囚禁在海岛上的奥德修斯一样,我也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重返故乡,回到它温暖的巢穴之中去。
其实,故乡的死亡并不是突然发生的。故乡每天都在死去。甚至当我第一次听说儒里赵村将被整体拆迁之后,我也没有感到怎样的吃惊。只有当你站在这片废墟之上,真切地看到那美丽的故乡被终结在一个细雨迷蒙的春天,我才知道,我当初的幻想是多么的矫情、谵妄!
三四天前的一个凌晨,我在邗桥新村的公寓里酣睡,忽然接到了龙冬打来的电话。他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春生死了”,就陷入了沉默。我刚刚从睡梦中被惊醒,需要花一点时间来想一想春生是谁。我问龙冬,春生是怎么死的。龙冬说他也不清楚,反正人是死了。他母亲春琴一连六七天下不了床。她既不哭,也不说话,只是两眼发痴地盯着房梁,“像是在费力地琢磨什么心事”。他和妻子夏桂秋都有点害怕。春生当年去贵州当兵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我获悉他死讯时,脑子里浮现出来的,仍然是当初那个病弱瘦小、目光躲躲闪闪的少年。
那阵子,邗桥砖瓦厂已与上海的一家企业合作,生产钢门钢窗。我也离开工会图书馆,去了园林科养花种草,每月七八百块钱的工资,与下岗或失业相比,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我在接到龙冬的电话后,也没向任何人请假,就在当天下午返回了朱方镇。
站在祠堂的阅台之上,在纷纷飘飞的细雨之中,想到德正在多年前就已栖身黄土,春生竟然也在不久前埋骨异乡,心里忽然有一种“活着就已死去”的倦怠之感。日来月往,天地曾不能以一瞬。在俯仰之间,千秋邈远,岁月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