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藜遍地,劫灰满目。我终于意识到,被突然切断的,其实并不是返乡之路,而是对于生命之根的所有幻觉和记忆,好像在你身体很深很深的某个地方,有一团一直亮着的暗光悄然熄灭了。
打个比方说,当你把一段花枝插于花瓶之中,只要有水,花的生命仍在延续。也就是说,在花枝上含苞欲放的花朵,或许一度更为艳丽。不过,由于被剪断了根茎,无论如何,你不能说它是活的。但作为正在开放的花朵,它确实一息尚存,确乎未曾死去。
将死未死之间,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停顿,是一片令人生疑的虚空和岑寂。
我正打算绕过祠堂的瓦砾堆,爬上一道陡坡,去新田转转,就听见了远处隐隐传来的摩托声。龙冬那虚幻不真的身影,在空濛的水雾的折光中颤动着,一点点地浮现出来,被更生家的池塘挡住了去路。
龙冬“哔哔”地按了两声喇叭,远远地向我挥手。
我坐在龙冬的身后,双手搭在他瘦削的肩胛骨上,沿着一条宽阔的黄泥大道返回朱方镇。乱针似的细雨仍在斜斜地飘落,四周看不到一个人影。天空陡然间变得更加阴沉幽暗,但也不是全黑——就像《诗经》中所说的“如晦”,其实并不是如墨般的黑暗,而是灰灰的一派清冷,暧昧不明,随着摩托车的行进而缓缓移动的地平线上,甚至还透出了些许薄薄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