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只是凄清。在二楼先生卧室站站,书架上是看熟相片:尼采、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伍尔芙夫人……那镜框是他在纽约时闲来用灰色刷过,弄成乌瓦般色泽,仿佛年代久远。画室阴冷,案头纸笔散乱,瓷盘凝着经年颜料。取摞先生笔记本转去吃饭间坐看。先生文稿,向来写在便宜拍纸簿上,边角还粘着纽约商店黄纸价标——转瞬,阴郁消散,被他这里那里毒辣而恬静词语逗笑,大笑,笑到失态,小代陪在边。
难得僻静。家与医院多不同。午间,午后,本接本,密密麻麻,熟悉先生未经誊清稿面,但难以辨识哪些是回国后所写,给小代看,似乎笔画见拙部分便是:又想起半个月前他可笑而悲惨签名。在组横写笔记下端,页面空处是两行竖写联。先生常由白话忽而回向古文——蓦然欣喜:葬礼有挽联!随即惊异自己竟有葬礼念——先生写时,也就想着吗:
此心有泛泛浮名所喜私愿已
彼岸无双草草逸笔犹叹壮志未酬
两点半驰向桐乡。真不愿结束这寂静阅读。从来是先生喜滋滋展开他誊清手稿给看——很久很久前事——此刻惊觉:这是头回未经许可看他稿本,在他家,做着不该做事。他会活着回来,就这样,木心断然遗弃毕生稿件……三点整,又置身轰然拥挤重症病房,闯进狭小机器间。六天后得知,这是最后次见到活着木心。
惨白日光灯照。门口护士说,气管镜吸痰刚做过,刚撤除。不再注意满屋器械,直趋床头:木心,双眼微睁,并不在看,眼角凝着泪滴,在胶带与插管纵横牵制中,向内缩卷双唇,开阖着,如条鱼被取出水面,奋力喘息。因这艰难喘息,他整张脸以从未见过姿势由枕面昂然仰起下巴:这是他入院后唯次受难而挣扎模样。但他分明不知道自己挣扎。个全然丧失意识和气力人,才会使身体——主要是颈脖与脑袋相连部分——这样地交付给固定痉挛。
放声大哭,愤怒地面对这张脸。木心不理会,就那昂着脸,奉献般地固定着同姿势,喘着,当面,顽强毁灭对这相貌所有记忆。
夜里回到北京,开始写讣告。从未做过这种事。先生没有单位,向宏说:“你来写吧。”六年前木心书第次在中国大陆出版,写过篇推介,现在竟是写着先生讣告。空出死亡年份与日期那栏,很久不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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