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又开始,这回不是下,而是,均匀地,下接下,渐猛渐强。几步走近灵床,躬身贴近玻璃罩看,拼命贴近,近到只能额头抵着玻璃,为看清木心。不是惊怵与痛楚——或者有甚于此——只是,被当面阻挡:被坚硬玻璃,被这张脸动不动,迎面阻挡。
他假牙未能及时嵌入,内卷嘴现在紧闭,下巴布满仍未剃除胡须。顶帽子很不安妥地扣在颅顶,大约难以从后脑塞好,以致帽檐前倾,遮没额与眉。黑呢大衣领口交叉着那条在纽约见惯灰蓝格子围巾。
呆呆地看。原以为机器房幕已是最为不忍记忆,现在宁愿先生仍然喘着,涨红脸,生气勃勃地昏迷。
完。无可辩驳完结。可恨玻璃罩。当嗔目凝视,冰柜内壁铁皮格子发出间歇启动冷气声响,在均匀声响中,先生动不动,动不动。
喂!木心!咱们老交情呢,怎会弄到这步田地,怎会像隔着菜市场货柜玻璃那样,才能给看清啊。
两床鲜黄与艳红丝绸绣花被在冰柜内垫盖着先生。向宏解释,时找不到合适包裹,当地乡俗便是这样……事后才明白:其他亡者必是存在停尸间,昨晨先生移入后,馆方格外优待,在告别仪式前将遗体单独存于这电动冰柜装置灵床,以示区隔,以便瞻看,也为缓解亲友心伤。这实在是本乡能够做到至善,但骤然发怒喊叫:“先生辈子不肯随俗啊。”
夜里九点多钟。大家就这站着,看昏怒。先生平躺着。“要经常想到死。”是啊,屋子里现在就是死亡。坚持叫嚣不可以这样子:假牙要装上,胡须剃净,头发梳好,不要这顶帽子,拿走丝绸被盖——他们说,装殓师明天才能来——然后如少年时在派出所闹场般,诘问这小房间难道就是告别厅吗?!众人活泛:不是啊不是啊,随即涌出小厅,领摸黑去到馆内最大告别厅。这厅堂总有两百平方米吧,因为空大,更其寒冷。当值工人跟来,摁开关,成排日光灯依次放亮:四壁帷幔与假花阵显现。有如寻衅未果,颓然冷静下来。
十点钟。留守青年夜里睡哪儿?大厅灯关灭,他们个个没入黑影,回向那座存放冰柜小厅。
***
半小时后与向宏赶回乌镇。车入东栅镇口,略心惊:晚晴小筑门外停满公司轿车,保安进出走动,像是凶案现场,大墙面展开白底黑字布幅“木心先生悼念处”——全部完结。不到两个月,步步闯入未经想象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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