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先生尚健,还能步出门外等,驼着背,白发苍苍:看他身影就知道他委屈,嫌迟来而让他久等。“喔哟——路上怎样?”这就是他责备。要是瞧见今晚家门口保安走动,他会非常害怕。
两条黄狗迎出来,旋即跳开。庭院树丛已满缀单枝黄菊,走廊两侧青砖地面也等距排开小小盆栽。这里平日僻静无人,现在保安巡逡着,吃饭间门口横着来宾签到小桌,周前还在里面独自翻阅先生稿本,此刻望进去,条桌边围满葬礼接待年轻员工;灵堂方位指示牌在每转角竖着,如乌镇景区宾馆小牌,形制玲珑。楼梯转角暗影中停着去年才为先生购置轮椅,折拢着。小代说,夜饭后先生会要求坐进去在回廊里给推那阵子,以为乐事,“像小孩子样”。
上楼,转弯,客厅灯光雪亮,壁炉前沙发全移走,百合花、冬青树、先生相片、各种版本木心著作,团团围拢大圈,密匝匝环绕着壁炉上端遗像。被大吊灯照亮数十支小蜡烛集体摇曳着,看过去派甜蜜欢喜可怜样。难为向宏亲自在这里布置整天,除鲜花成阵,他在南窗下特意斜放先生小案桌和扶手椅,桌上搁着看熟烟斗、钢笔、花镜、打火机,墙根衣帽架垂着木心礼帽和大衣,银质把柄手杖靠在边上。
“……不畏也,里可怀也。”诗经体《乌镇》条幅从楼下书房移上来,挂在北墙。
这里比殡仪馆暖和多。像被谁抱拢似,心里不知是宽慰还是凄凉。小蜡烛们,朵挨朵浮在杯底清水和烛泪上,纷纷颤抖,给成排玻璃杯依次反射着火光,如破涕而笑意思,好像说,别难过呀,别难过。这不是难过,是好比脚跌入全盘皆输境地:人死,原来是这样吗?花团锦簇灵堂修辞,顶顶雄辩还是那台冰柜啊。
全部完结。满目遗物。先生卧室就在隔壁。今夏来,夜谈后上得二楼,站着,又谈会,他就给小代扶进去。江南民居,夜深沉。“太安静,像要发生谋杀案呢。”先生笑吟吟补句,斜眼看。今晚这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像要开酒会。就这样,份人家,现在变成灵堂。
午夜回到宾馆,就十余枚碟片编写音乐选段顺序,明天请人辑录。向宏关照得有份悼词。既是写讣告,怎没想到还有悼词呢。江南阴冷,熄灯合眼,是那台嘶嘶作响冰柜。不愿描述那张脸,再再趋近苦看,是不得不挣扎于先生面容记忆,重新认识死去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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