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过六年。不到六年。今天下午正堂
懂得呢,而便是用文言,木心也要清通明白,字面好看,于是“所喜私愿已”而“犹叹壮志未酬”。大家唏嘘着,仿佛因此长学问,更其踊跃而欢然,预备明朝将有场本乡喜事。
木心座椅空着。曾想象过先生会在哪里殒灭,纽约?但完全不曾念及乌镇。他迷信,几次说及幼年卜卦,说是算命先生嘱咐他母亲:“孩子定要离开血地!”“血地”,旧说乃指出生之所;木心,又总是抱紧他独自经营世界主义,所书写条幅中兼有他几首古体诗,其中这两句写在九九三年:
……嘹唳在四海,志若无神州。
末句,非常木心。当其时,他绝不想到有朝日归国而回家。九九四年冬,终于难耐思乡之念,木心飞回神州,在个“积雪御丧”早晨,寻到他十五岁离开故园:那年,他六十七岁。
遵彼乌镇,循其条枚。未见故庥,惄如輖饥……
其时他正写出近三百首《诗经演》,到纽约,便添这首《乌镇》——什意思呢,问他。他笑眯眯说:“呶,就是沿着街找呀,找呀,找不到,心里愁啊、急啊,古人有种说法真好哩。”——他指着“惄如輖饥”几个字——形容“肚皮饿极呀”!
详细而郑重地说起那刻,他显然努力抑制情感:进到院子,庭院满目苍凉,他实在不能辨识,不肯相信,伫立良久,终于对自己说,是,就是这里:
遵彼乌镇,迴其条肆。既见旧里,不遐弃……
什意思呢,又问。木心收起笑,正色说道:“呶,五十多年,故里居然还在,不肯遗弃呀!”九九四年,向宏三十岁,与木心彼此不识不知。二〇〇六年后,眼见向宏轻扶木心右肘,回到他故居和新家。又过五年,今夜,他在木心客厅为先生筹划体面葬礼。
“家里老眠床,八仙桌,角角落落,暗沉沉,小时候觉得永远会这样过下去,地久天长呢。”先生几次对说。在幼年,沪上人家也还多有这份江南旧宅暗沉沉。二〇〇六年先生回来后,每与他客厅对坐,室中冥暗,轩窗外庭树寂寂,也是天长地久神情,好似故家从来就在,只是少爷老。木心,擅弄花草,在纽约每迁入新居,即见盆栽环绕,郁郁葱葱。返乡后,晚晴小筑后院经番施工,挖水池,起亭榭,唯留着几株树,别无所长,先生居定不多时,便即草木繁盛,这两年来,常去后院稍稍走动,绿叶扶疏,浓荫匝地,也仿佛这里从未荒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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