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煞摊大饼,又是只!”
“写得怎样?”
“可以呀,还可以。”
会面地点通常三处:是当年们“留学”之地,曼哈顿七大道57街“艺术学生联盟”咖啡馆;是过学校北端中央公园;若在冬季,木心便来寓所。现在想想不可信:那些年,竟连连看是先生手稿。头几回,他如孩子般脑袋凑过来,从第行开始陪读,点明若干潦草简笔字,三言两语解释所不识不懂词,便催往下读——看画读文,是会叫唤:“啊呀木心,这句好!”他回应,或是急速退回上身,瞪眼瞧着,忍着笑,竭力正色道:“呶——呶——呶,看出来呀!”……或是怔,喃喃地说:“噫,你怎会晓得?你怎也懂?!”
这样概率不很多,多是瞧越过他所得意段落,便止住,手指点着稿面
是对着木心性命,不知所措。几十年来,眼见先生开写、修改、丢弃、重来,狱中所写六十六页手稿是他仔细折拢,缝在棉裤里,日后带出囚室……两年前,是,就在这天,意识到木心遗弃毕生文稿。
去吧去吧
书
你们从今入世
凶多吉少……
那天下午是最后次面见活着木心,又过六天,他死。现在,从遗稿中发现以上短句。
这些凌乱而标致手稿,部分写在各种稿纸上,大部分写在纽约文具店出售笔记本上,封皮留着价目贴片。木心讲究衣物用具,却不介意使用廉价本子写作——以繁体字工整抄正稿面,落笔矜矜,清雅优美,草字疾书稿本则布满涂改;他会在每行白话诗尾端核算字数,斟酌节奏。可恼是,每首诗、每短句、每篇稿子,至少重写四五遍,分布在稿本不同页面,实在难以判断究竟哪篇是他所满意正稿。
年迈后,他字迹缓缓变化:越新世纪,笔画歪斜,气息愈见虚弱;整个九十年代,落笔矫健,神完气足,或是米粒大小正楷,谨严而端正,或纵笔行草,字词与行距密不透风,任意写满纸页正反面;好几个本子才写三五页,整册空白着,大量本子则是全部写满,写满,还在篇幅间横竖添加——九八三年与先生密集交往,亲见他恢复写作后头批原稿,此番搜寻,未发现:没有《明天不散步》,没有《哥伦比亚倒影》,也没有《温莎墓园》。
“又写好篇呀。”他在电话里说。那些年,隔三差五,木心就来报告。
“哦,不得,你凶……”“凶”,沪语即“厉害”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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