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跑到门口望了望,确定王先生已经走远了,才自己去把倒在地上的大门捡起来,盖上,一副累坏了的样子。
林进财知道,他爸爸又跑到王先生家里去了,因为从大收音机里,他爸爸听到,王先生全家晚上都要去喝喜酒,他还听到,王先生说要将那串备份钥匙藏在哪里。他知道他爸爸一定会去偷钥匙,打开王先生家的门,他爸爸会发现,果然没有人在里面,这时候——叮当——叮当——墙上的古董钟吐出一只高级的鸟,从天花板垂下晶莹灿烂的吊灯,此时正不断往下坠,但像结冰的湖一般光亮坚固的磨石地板,永远仍在离吊灯那么遥远的地方。
林进财猜想,这时他爸爸会模仿王先生的姿态,侧过身,把右手向屋内一摊,向一位看不见的客人,用愉快的声音说,请进,请进,这里就是我家。
然后,林进财看见他爸爸坐在一把湿湿的椅子上,椅脚正慢慢陷进一锅将要化开的粥里,有人撑着一把黑伞,站在一个黑暗的洞前面,伸出右手食指,指着他爸爸,说下次要报警抓他。
天将要亮的时候,林进财的爸爸妈妈,躺在一张浮动的床板上,模模糊糊地睡着了,安静了。在那之前,他们在睡梦中吵了一架,他爸爸喊,狗,我们都被看成狗了,搬家,我们明天就搬家,他妈妈喊,快起来呀,我们快沉下去了,我们会淹死啊。他们闭眼,各自高高伸出手,狠狠打了彼此一巴掌。
林进财赤脚站在地板上,感觉房间里逐渐蒸发起来的热气,聚集在天花板上,慢慢往下压,他扳起指头数,想起自己生存在这个星球上,已经整整十年了。
在天气最热的时候,林进财的爸爸把半干的衬衫、西装裤,还有西装外套都穿好,打起领带,从洋铁皮罐里偷了一点钱,看看他的怀表,像平常一样自信满满地喊,我出门去找钱啰,等我回来,我们就啰,然后他小心地把大门卸下,摆到一旁,大步走出门。林进财在他背后大声喊,爸爸加油。他爸爸摆开手,高高朝背后挥了挥,嘴里练习着,敝姓王,敝姓王,敝姓王。
林进财看着他爸爸边走边喘气,他觉得自己的力气已经快要比他爸爸大了。
林进财把洗澡的水盆收进屋里,他希望他爸爸不要太快觉得难过,虽然在睡梦中,他每天重复一样的难过。并且,林进财发誓要一直醒着,盯着这段斜坡路,他希望他爸爸不要再回来了,如果他再跑回来,林进财发誓,一定要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