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铺路的石头,这油画不是我们的东西,真是看了以后就晓得差距多远多远啦,可却不是没有信心,而是——我们在铺路。他生活上绝对没有问题,不像别的人都在为打工啊,语言啊,怎么吃饭啊发愁,这些问题一点都没有。想家,强烈地想家。这种想家,而且很无望,不像我们插队落户时候想家,到过年总归好回家了吧。我回到上海来以后,他就连连地来信,可是我呢因为回到上海以后生活会比较丰富嘛——
张新颖:心情就不一样。
王安忆:不一样了,情绪不一样,过了好久我才写封信,这封信到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楚,写了到他家里去的一些状况,因为我想他那么想家,我给他写他们家里边的情况,哎呀,激动得不得了,就好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样的感觉。由他带我去看大都会博物馆,我觉得蛮幸运的。后来我第二次去纽约,他还是带我去大都会博物馆,好像没别的内容。那个时代很好,大家都是认真地想些事情,正经地在学习,总之就觉得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大家都牢牢地抓住这个机遇。我和他经常会谈到一个匮乏的问题,其实我们有的时候觉得,必要的匮乏是应该的,一定程度的匮乏是必要的,不能太满,不能太多。
张新颖:那过去太匮乏了,就像陈丹青说的,说我们老是去看那个绘画的复制品,都把感觉给搞坏了,没办法做好这样的事情。
王安忆:我觉得这话他是后来说的。他现在回来以后情况不太一样。
张新颖:我也觉得他现在很会说话,没想到你说他那时候很苦闷,他现在一说话很有效果。
王安忆:他现在说话很有效果,在美国时,没人听他说话,现在太多人要听他说话。我不久以前,上个礼拜,就在元旦假期当中跟他通了个电话,我感到好像又有点恢复过去的对话方式了。后现代理论我不是很了解,我觉得它挺不讲理,就好像给我印象当中就是先承认一切存在的权利,然后取消一切存在的理由。有一段时间我和陈丹青没法说话,这大概就是一个原因。你就想问他讨个意见,永远讨不到的,他以前给你的回答都是很肯定的,好或者不好,高或者低。但是有一段时间很奇怪的,他总是说,这样子蛮好嘛,就这样好呀。永远没法讨论问题了。但是最近我和他打了电话——
张新颖:可以讨论问题了?
王安忆:可以讨论问题了。因为有十个画家要和我对话,都是油画家,我一点都不认识,不了解,我就问他打听情况,然后他就问我看他们画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