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种无头苍蝇一般的,到处奔来奔去应考的人,有唱歌的,弹钢琴的,拉提琴的。我跟你讲,到处奔来奔去应考的往往业务都是不大灵的,都是那种中不溜的,好的人老早前线、总政都看去了。张炜也说过,他那时候在农村,听说山那边有一个人喜欢写小说,他会背着他的小说爬山越岭,到他那边,天已经黑了,就点着灯,大家坐在桌子旁边,你读你的小说,我读我的小说。非常庄严的。这情形看不到了。它本身就是审美的,那时候的生活方式很审美的。在小说《隐居的时代》里我也写过这么一个人,原型是复旦大学中文系的老大学生,这人现在想起来就是一个没有着落的人,分配他到外地,他又不愿意去,不服从分配,一个社会青年。他没什么事情,通过什么关系,到我们插队的那个县城去做客,那地方很偏僻,要坐火车要坐船。我现在回想起来很佩服他,生计都没着落,他还有这个兴致。他要来的消息很早就传开了,到了这一天,大家都到那个地方去听他谈天,吃饭的时候就到食堂里用脸盆打饭。他讲的也是些杂碎,但他是复旦大学的,中文系,我们就当他经典。我想他年纪也不大,二十多岁。好像那时代比今天显得丰富。
张新颖:说到上海,我想起白桦,可以谈一谈吗?白桦前几年有几篇小说写得挺好的。有的时候分不清楚是小说还是散文,其实写得蛮好的。
王安忆:白桦是个诗人,他写过一些散文和散文化的小说。他的文字好。他有一些散文挺动人的,我看了很震撼,但白桦这感情,到最后没有扩张出来。他的父亲是被日本人杀的。他很小的时候,有一天听到日本人又在街上杀人,他就随了看热闹的人群奔过去看,结果路上碰到他们的街坊邻居,街坊一把把他扯住,你怎么能去看,你爸就是被日本人杀的。这真的很好,这种东西其实在中国古人那里很强的,可是到现在越来越弱。我很喜欢他这类东西。他因为是个诗人的缘故,如果去描摹一个真实的场景,会写得特别漂亮。但他情感的分量,难免受意识形态影响,会变得简单化。他还写过两个小人物,微如草芥,可是日本人侵略到他们家乡的时候突然焕发出英雄的气质来。那也写得很好,短短的。他是有浪漫气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