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颖:张贤亮的小说你怎么看?
王安忆:最喜欢他的作品是《河的子孙》,我们也不是说道德,也不是说正义,我们就是说人
新颖:怎么好呢?
王安忆:他就从来不说我们重话,他很照顾我,比如每年都要到北京开两会,我有很长时间在会上,他就总会安排饭局,带我去吃饭。吃饭不管怎么样是一个社交么,能够把会议的枯燥稍微调剂一下。有一次我和他一同去湖南,总之是我能够感觉到,他是蛮器重我的,器重这个词比较合适。他其实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张新颖:他的作品呢?
王安忆:他的作品我最喜欢两个,一个就是《组织部新来的年轻人》,第二个就是《在伊犁》。
张新颖:《在伊犁》,我也是特别喜欢。王蒙很少有这么松弛的时候,所以我觉得《在伊犁》这个书啊,是王蒙的作品里面特别好的一个东西。
王安忆:我就觉得《在伊犁》吧,王蒙完全放下对政治的意见了。这也许和环境有关系,他就是在很底层,这些人就是吃饭睡觉还有爱,除此,什么事都和他们不相干,这样,就潜到了方才说的汪曾祺所安身立命的生活里;还有一个文化影响,伊犁么,就是有波斯的语言风格,装饰性特别强,很华丽的,它就是阿拉伯过来的,是一种装饰文化,你看《在伊犁》里面人物说话,全都是废话,但是那么华丽的废话,我觉得他这个写得非常好。我觉得他,利也好弊也好,就是他对什么事情都有意见,非常敏锐的意见。可是如果少点意见呢?曾经在青岛开了一个王蒙的讨论会,最后一个项目是漫话王蒙,让我们每个人都说一段王蒙,我就说王蒙太聪明了,能不能稍微不那么聪明一点,我觉得他真的是太锐利了,写作要钝一点,钝的话你的面就宽了。他的作品你看,总是有那么多的意见。
张新颖:没办法,他人敏锐,产生了这些意见,如果不把这些意见表达出来,就会觉得——
王安忆:觉得可惜了。但是我觉得这种意见,会影响人去看,还有感受。《在伊犁》是王蒙非常成熟的作品,他们这代人如果没有碰到这么尖锐的社会矛盾的话,恐怕都可以怀着这样优游的心情看待生活,或许可看得更深入。你看王蒙当时在新疆,其实是受迫害期间,但是他就没写什么《大墙下的红玉兰》啊这类东西,他写了一个《在伊犁》,所以有的时候对意识形态的反叛,就不一定是和它正面交锋。
张新颖:不一定是对着的。
王安忆:王蒙和张洁肯定是这一代人里面的佼佼者,还有一个张贤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