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越来越远,竟还能清楚地听见他在那担礓石下整个脊骨都在扭曲变形咔嘣咔嘣声响,便只好把镢头从这个肩上换到那个肩上,迅速地小跑几步,更近地跟在他身后,以免落在黄昏深处。
到家里,父亲把那担礓石放在山墙下边,似乎是彻底地用完自己气力,随着那两筐落地礓石,他也把自己扔坐在礓石堆上。如果黄昏不是太深,如果天气不是太冷,他就坐在那儿不再起来,让姐姐们把饭碗端将出去,直到吃完夜饭,才会起身回家,才算正式结束他天劳作。这个时候,就怀疑回家倒在床上父亲,明天是否还能起得床来。然而,来日早,他又如上日早样,领着和家人,天不亮就上山翻地去。
这样过三年——三年三个冬天,们家那块土地彻底地翻拣完。家里山墙下堆黄色礓石,足够砌三间房两面山墙,而田头沟底倒堆礓石也足有家里几倍之多。你不敢相信块地里会有那多礓石。你终于知道那块比原来大许多自留地,其实都是从礓石缝中翻拣出来,也许七分,也许八分,也许有亩见余。总之,那块田地对几岁你来说,犹如片广场,平整、松软,散发着深红香甜土腥,就是你在田地里翻筋斗、打滚儿,也不会有点儿坚硬划破你丝皮儿。因此,你似乎懂得些劳作和土地意义,懂得父亲在这个世上生存意义。似乎明白,作为农民,人生中全部苦乐,都在土地之上,都扎根在土地之中,都与劳作息息相关。或者说,土地与劳作,是农民人生切苦乐之源。尤其从那年夏天开始,那块土地边边角角,都经过彻底整理,低凹处边岸用礓石垒边坝,临路边易进牛羊地方,用枣刺棵儿封插起来,太过尖角地垴,落不犁耙,就用铁锨细翻遍,然后,在地里扒出片蘑菇似红薯堆,家人又冒着酷暑,在几里外山下挑水,在那块田里栽下它成为真正田地之后第季红薯苗儿。
也许是父亲劳作感动天地,那年风调雨顺,那块田地红薯长势极好,因为翻拣礓石时已经顺带把草根扔出去,所以那年田里,除油黑旺茂红薯秧儿,几乎找不到几棵野草。凡从那田头走过庄稼人,无不站立下来,扭头朝田里凝望阵,感叹阵。这时候如果父亲在那田里,他就会边翻着茂如草原红薯秧棵儿,边脸上漫溢着轻快欢笑。
人家说:“天呀,看你家这红薯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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