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叹息弥襟”与正文的最后一句“愿言不获,抱恨如何”意思类似,构成一个循环,更显现了情绪之流的无始无终。在探寻深意的同时,讲解者情绪本身的流动性会被打断,这就是讲解《停云》的难度所在。
清代的张谦宜是雍正做皇子时的老师,他说:“《停云》温雅和平,与三百篇近。流逸松脆,与三百篇远。世自有知此者。”[55]这是什么意思?大学里上古代文学课,学生最头疼其中的批评语汇。到底什么是“温雅和平”?不太清楚。“流逸松脆”就更不知所云了。这是一首诗啊,又不是一个松塔,怎么会松脆呢?
儒家认为《诗经》的美学特点是温柔敦厚,情感既真实充盈,又不过分,不至于冲破理性的控制,《停云》就是这样的感觉,所以说“温雅和平,与三百篇近”。可是《停云》还有与《诗经》不同层次的美感,就是“流逸松脆”。天上的流云,地上的流水,松间的清风,这些东西是“流逸”的。古代的批评家较具直觉性,大概张谦宜也是看到了《停云》中流动不拘、自然放松的美感。“松脆”是什么?我们为什么说松塔是松脆的,不说馒头是松脆的?大概是因为松塔看起来有挺整齐的外在结构,可内里是一些轻薄的碎片,牙齿一碰到就散落在舌头上。这首诗也有类似的感觉。不是用理性或者道德或者叙事的逻辑,甚至不是用强烈情感之流的带动,只把那些最轻盈、最细微、最转瞬即逝、最难以捕捉的感受表达出来。
这首诗形成了一个丰富的情绪整体,包容得与失、匮乏与满足、喜悦与悲伤,像天地一样复杂,又像水晶一样透亮。后来一千多年里,很多人喜欢这首诗,也许因为在纷扰的世事中,人们希望在某个时候也可以把心灵调适到陶渊明那样敏锐、平衡、宁静的状态。
有一年冬末,我和朋友去太湖中间的一个岛,住在一间庙里,和大人小孩一起学习。阳光最好的日子,肥硕的猫爬到佛头上打瞌睡。巨大的香樟树正在把它冬天的旧叶变红,将新芽催绿。我们坐在廊下,决定找一些可以摇头晃脑的诗来读。当读到《停云》时,这四言齐整如儿歌的句式让追逐的儿童们也停下脚步倾听。我们心里雀跃着“濛濛时雨”又将到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