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泛之词可以表达极其沉痛的心情,最著名的例子就是辛弃疾的“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198]。就像“天凉好个秋”回避了对真正人生沧桑的叙写,“浪粼粼”也回避了对“好花不与殢香人”的惋惜和追问。
接着,姜夔说“又恐春风归去绿成阴”。这句写得真的是非常好。恰巧前几天杭州作家宋乐天拍了一些西湖的照片。西湖在春最盛又将去时,颜色是纯正的绿,完全褪去了初春绿意中的淡黄色调,通透而深邃,就像水头十足的翡翠。宋乐天在她的照片下注了一句话,大意是“当我的镜头看出去的西湖形成这样的绿的时候,我就知道春天过去了”。“春风归去绿成阴”是一句中性的话,既有收获,又有失落。很多美好的东西都在极盛的时候过去了,或者说变成了另外一种东西。后者或许也不错,可终究是以失去前者为代价的。这就像杜牧《叹花》里的“绿叶成阴子满枝”[199],子满枝的丰收自是好事,但那初春的芳菲已永远失去。
如果说“好花不与殢香人”是失落的遗憾,“春风归去绿成阴”就是覆盖的遗憾。失去一件东西时,如果还拥有对它的伤感和记忆,就可以当作曾经拥有的证据。但覆盖是更彻底的失去,连曾经拥有与曾经失去的痕迹都不复存在。自然界勃发更新的力量常常抹去人类伤心的记忆,中国诗歌尤其善于写这种感觉,所以不管是诗经中的“麦秀黍离之悲”[200]还是杜甫的“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201],以至于民国时代最优秀的电影之一《小城之春》,都用草木丰茂的视觉印象表达人类悲欢在无情的自然时间面前被逐渐掩盖、逐渐损耗。我写过一首名叫《冬》的诗,也表达了这个意思——
……
我们将不会见证最后一片叶子落下
为它埋葬而唱起挽歌的只有是春天
窗前长久的伫立将暮色送入雪野
岁时已过,梦与欲念,河流与山川
在新的生命事件和新的欢乐中,在春风归去、西湖变得像翡翠一样绿的时候,我们还能够记起曾经在这里开放和凋落的梅花吗?姜夔问了这样一个问题。所以,他说“玉钿何处寻”。
钿是古代女子贴在额头上的花饰,玉钿就是把玉削成薄片做成的一种花饰。南朝宋武帝时代的寿阳公主十分美丽,春天,她在含章殿的梅树下不知不觉睡着了。梅花落下,花瓣轻轻地掉在她的额头上。公主醒后,侍女们发现这朵梅花既擦不掉又吹不走。三天后,她洗脸时才把花瓣洗掉,但梅花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