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脚刀就从六楼窗户里探出个秃脑袋,一副扁喉咙喊过去,来嘞!
遂听见门“砰”的一声关上,接着是裤腰带间那串钥匙在楼道里飞快盘旋的声音,好像谁沿着楼梯摆了一串长长的电光炮,一点着,电光炮就噼噼啪啪从顶楼开始往下炸,炸到头,就炸出了一个站在楼梯口的怪脚刀:一张上下分明的脸,上半部分是小眼,秃顶,高额头,下面挂着半圈络腮胡,皮夹克,皮手套,腋下挟一个空的运动水壶。
怪脚刀深咳一声,歪头朝草堆里吐了口老痰,走走走!就和他们一道朝老年活动室走去,迎着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新一轮激烈的益智锦标赛又开始了。
怪脚刀好几年没空吃早茶,每天早晨雷打不动,要送孙女上学。有时回来晚了,又上楼拿东西,几个老头在楼下催得紧。怪脚刀就从六楼放出一个高音喇叭——
等一歇!
往回走。
打——道——回——府!
临走前这句固定台词,怪脚刀是一定要开国语讲的。他的声音很扁,却很响亮,常有人说他太监喉咙。怪脚刀就拎起两条看上去更像太监的细眉毛,同时往眉心皱去,回之以一个更响更扁的笑声来反驳,帮帮忙,听听清爽,正宗老爷喉咙好吧!他迈着外八,细脚杆底下拖着两只船一样肥大的旧篮球鞋,一对削尖的肩膀前前后后地来回摇摆,好像真的有很多侍卫簇拥在老爷周围似的,风光无限地回府了。
赢不赢,路上的人一听老爷的口哨声,心里就有数了。那口哨吹得欢的时候,比老爷的喉咙更尖更细。
◇◇◇二◇◇◇
随后从窗口扔出那串钥匙,一头扎着买菜的红色尼龙袋,像一顶小小的降落伞。但是钥匙多重啊,伞还没撑开,啪的一声,就摔进了老头眼门底的草堆里。他们捡起钥匙,扯掉尼龙袋,拍拍上面的泥灰,就先去活动室开门了。
这时六楼又传来一个高音喇叭——
哎,先烧壶开水再上岗!
可是老头们哪里有心思烧开水,每天准时在麻将桌前就位,是比从前准时进车间还要紧的一桩事情。要知道,活动室门口还杵着几位早到的同志,搓着手迫切等候上岗呢!
我家就
不过每天早上,怪脚刀确实是像老爷一样被人簇拥着出门的。
大约八点多,几个老头吃过早酒,冲好头开浓茶,人手拎着一只玻璃缸杯,站在怪脚刀家楼下,曲项向天歌。
刀啊,刀啊,快点下来!
多年叫下来,老头们早已习惯省去前两个字,代之以更亲热的称呼。路过的邻居见势也凑热闹瞎喊:
怪脚刀,抓紧啊,上班要迟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