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复礼仍坐在长凳上,板着副面孔。师傅问,他讲,不吃,吃不起。
怎好不吃呢,今朝吃饱,才能团团圆圆和和气气过冬呀。
团什圆,反正也没人来看。你有饭菜来打份,没就拉倒。
食堂里谁人不晓得这个老曹刁钻古怪,惹不得,便悄悄推着车出去。
师傅走掉,陶宝兴讲,老曹,真不吃啊
涂,耳朵背,脑子也不好。问他,想吃啥。他只当是要过年,张口就是春卷白酒八宝鸭。食堂师傅直摇头,不得,造反,你们这是要当皇帝,算这趟自寻苦头吃。
但想想看又觉得老人可怜,活到这把岁数,吃顿少顿,师傅讲,说难听点,还有几个冬至可以过呢。老人搬到此地来住,就没想过能再回去,下次动迁,直接搬到坟墓里去。食堂几个人商量下来,还是要把这桩事体做到底。
所以这天中午,能做样式都做。喜热闹,底楼大厅里办流水席,聚在起吃。懒得走动,餐车层层送上去,老人要什,就拿出什给他。菜色算不上好,但总归还像点样子。
送到顶楼最里间,陶宝兴和曹复礼正在阳台上说话。六零前不久走掉个,剩下这两个坐在条长板凳上,面朝着河。背影望过去无差,只是曹复礼戴帽子,陶宝兴拄着拐杖。外面落大雨,顶棚响个不停。西北风刮,窗上贴满水珠印子,密密麻麻,晃人眼睛。
开饭啦,师傅喊。两个人转过头来,脸上老年斑,全都和窗户上水珠印子样密。
陶宝兴走回自己床边,拿出碗和调羹去洗。他老早讲好,要吃馄饨。并不关什冬至习俗,他只是想吃馄饨,如果有选,最好是野菜猪肉馅。从前家门住在瓦前街,顶开心事就是包野菜猪肉大馄饨吃。野菜是丈母娘去河对岸挖,妻子理干净,带小孩起包,他负责剁肉,下锅。揭开锅,猪油香得不行,他口气能吃进二十个。这句话过去五十多年,再想起来,好像是上辈子事。陶宝兴现在吃到十个,胸口就有点发闷。
碗递过去,师傅讲,荤馅素馅,要几只?六只素足够。陶宝兴又顺口问句,今朝伙食这好,莫不是要加钱?
师傅不响。陶宝兴讲,真啊。
总归要加点,不然亏本呀。不多,往伙食费里扣。师傅调转话头,还要点啥,酒酿?赤豆粥?
陶宝兴摇手,到底还是忍住,端过碗,坐回床边吃起来。半张馄饨皮子在嘴巴里来来回回打转,像只羊在嚼草。半当中吐出几个字,好吃,好吃。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