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说没毛病只是想象力太丰富的,总之都没辙,说等过几年孩子大了没准就好了。爸妈常常叹气,我倒觉得没什么。我能在莲蓬里睡觉,到云端游泳,在黑板上行走,追踪墨水瓶里的蓝鲸,我能一边挨老师的骂一边在太空里漂浮,谁也管不着我,谁也捉不住我。无数个世界任凭我随意出入,而这世界只是其中的一个罢了。
此外,我觉察到一些不同寻常的现象。当我想象自己在某幅山水画中攀爬,如果想得很投入,幻想结束后我会觉得浑身酸痛。有一晚睡前,我看了好久莫奈的睡莲,梦中我变得很小很小,在那些花瓣间遨游,清晨醒来后,枕边还有淡淡幽香。早饭时母亲问我是不是偷喷了她的香水。由此我推测,只要将幻想营造得足够结实,足够细致,就有可能和现实世界交融,在某处接通。如果我在幻想中被山林里跳出来的老虎吃掉,也许现实中的我也会消失。当然我没有尝试过。我只乐于做一个梦境的体验者,并不想研究它的机理。而且我相信,当幻想足够逼真,也就成了另一种真实。
初二那年,我发明出了新游戏:对着阳光里的浮尘幻想。这时我已经有了点粗浅的历史知识。我想象一粒尘埃是一颗星球,我把这颗星球的历史从头到尾想象出来,从学会用火开始,一直想到造出飞船去探索别的尘埃。其间当然参照了地球上的历史。随后我发现用一整天来设想几千年的事,结构太松散,破绽太多,因此幻想容易流逝。只要我乐意,我可以用一天来想那星球上的一天,但工程太大,也不好玩了。最后我决定用一天来编造一百年的历史,我设定好物种、资源、国家、陆地形状等等,想了几天,一切就自行发展起来。想象这回事,就像顺水推舟,难的只是把舟从岸上拖进水里,然后只消一推,想象就会自行发展。白日梦的情节,常常会延伸进我的睡梦里。有时我甚至觉得我们星球上所发生的一切,其实只是另一个人对着尘埃的幻想罢了。但我发觉这游戏有个缺点,就是无论我如何设置开头,尘埃上一定会发生世界大战。试了好多次,都无法避免。我被战阵厮杀声、火光和蘑菇云弄得连夜失眠,只好终止了幻想,像用手掐灭一个烟头。
接下来,我发明出了最让我着迷,也是最危险的一个游戏:我造了一艘潜水艇。
我爷爷是个海洋学家。我七岁那年,他不顾家人反对,以六十岁高龄,受邀参加了一次海洋考察,具体去哪里做什么,没对我们说。然后再也没有回来。我很小的时候,每晚睡前,都听他讲海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