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冒出极细的气泡。陈春醪沐浴更衣后,开始投米。凉透的碧粳米,香软之极,用手抓起一把,温柔地洒入瓮中,一次只一把,投了三斗,花了一下午。静置一夜后,第二天继续投米,五斗。夜里瓮中发出奇异的声响,像有人在山谷中吹埙。隔了三天,第三次投米,投一石。这时往瓮中瞧瞧,里边像凝碧的深潭,水中有细小的荧光幽幽旋动。最后一次投米之后,处置完毕,用荷叶盖住瓮口,糊上黄泥。荷叶一定要用当天采的,黄泥淘过九遍,极细腻。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时间。这是陈春醪最不喜欢的部分。他常常懊悔自己不当个画工或木匠,整个作品从头至尾,都是自己一笔一刀弄出来的,不假外物。和窑工相似,最后一步要么交给时间,要么交给火焰,无法亲自掌控,真是令人焦躁。
封口之后,一般人要焚香祝祷。其辞曰:东方青帝威神,南方赤帝威神,西方白帝威神,北方黑帝威神,中央黄帝威神,某年某月某日某辰,敬启五方之神:主人某某,谨造某酒若干。饮利君子,既醉既逞;惠彼小人,亦恭亦静。酒脯之荐,以相祈请,愿垂神力,使虫蚁绝踪,风日相宜……
陈春醪从不做这些。他认为酿好酿坏是自己的事,不喜欢别人(包括神灵)插手。
整个酿酒期间,瓮都在鸣叫。起初瓮声瓮气,像埙;后来清亮如笛声,有时淅沥如急雨;夜里像某种动物的哀啸。大白堂附近人家夜夜都听得见,凄婉之极,妇女听了常忍不住哭起来。三个月后,声音才渐渐平息。这说明酒曲的“势”尽了,酒已熟。
开瓮那天,李若虚来了,陈春醪请他第一个品尝。酒名老春,酒色青碧透亮,滤过一遍,仍是极稠,盛在杯中如柔嫩的碧玉,微微颤动。众人围观下,李若虚小心地捧起,喝下。闭眼沉默许久后,他说,好像有月光在经脉中流淌,春风吹进了骨髓。他说自己平生游宦海内,所历风霜苦楚无数,此时仿佛都被洗涤一空。酒是试酿,只有几坛,当下被嘉宾分酌殆尽。陈春醪自己留了一坛。宾客中有一位是海外万忧国来的客商。万忧国人生性多忧虑,容貌特异,矮若侏儒,无论老幼,全身皮肤都是皱巴巴的。这位商人喝了老春酒,顿时大哭起来,众人不明所以,看他哭了大半日,像拧干了水一样,身体渐渐舒展开,皮肤平整起来,人也伸展成常人高矮,成了一个体面的富家翁模样。问他感受如何,他想了一会说,明明让人发愁的事全都还在,却觉得没什么好愁的了。心上像脏桌子被抹布抹了一遍似的,干干爽爽。他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