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死亡的某人。他是患喉头癌的老人。他有着黑色的皮肤和洁白而茂盛得令人吃惊的睫毛。他的声带有个小孔。他通过那个孔说话。那个小小的圆形器官是我最后的家。当然,我也在他的胸或头、瞳孔里停留。我必须借助他的呼吸、肌肉和意志在外面闲逛才能以我的方式移动。我要频繁地被污染,与他人交流,还要经常失败,才能变得健康。尽管偶尔也会发生无法恢复的失败,不过据我所知,没有哪个灵未曾经历过这些事情。小时候他是擅长跑步的少年。少年的梦想是用自己的双腿竭尽全力走到最远的地方。后来他真的做到了。那时他已经梦想了整整二十年。但在那个时候,距离他最远的地方,跑上几天再走上几天,然后再跑,反复多次终于到达的地方……是他的故乡。他在九十二岁迎来生命的终结。临终前,他朝着虚空吐出急促的呼吸,仿佛还有最后的话必须要说。没有人听懂他的话。唯一的说话者和倾听者就是他自己。戴在老人脖子上的辅助装置连续发出不稳定的怪异机械音。即使同一语言圈的人,也要发挥高度集中力才能听懂这样的声音。他不停地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像一台调错频道的收音机。不过他对自己说的话全部理解。合上双眼之前,他期待身旁有人听懂自己的话。年龄、性别、职业和性格都无所谓。哪怕对方是十恶不赦的罪犯也没关系。我最后的话者,拥有黑色皮肤和优雅睫毛的老人期待有人侧耳听他说话,和他目光对视,用“很久未曾和别人分享”“平凡而亲切得令人流泪”的母语做出回应。哪怕是“嗯”和“是啊”这种非常简单的话,哪怕仅仅这两句话也好。
这里有很多身体不方便的人。大部分是因为衰老。既有眼睛看不到,却有超常记忆力的老妇;也有每天用小时候学过的多种语言胡说八道的痴呆老人。有曾经是出色的萨满法师,现在却得不到尊敬的中耳炎患者;也有梦想去城市里成为酷帅消费者,现在却没有任何梦想,只等待碳酸饮料作为饭后甜点的战士。他们都是在世界上驾驭唯一语言的“最后的话者”。他们大多独自生活。他们知道,自己早在很久以前就被抛弃在响亮的母语中心,宇宙的中心。在喧闹的市场里和妈妈走散,再怎么哭泣也没有用了。死了之后留下来的,只有自己和美丽而精致、一个人根本无法消受的“话”……这个事实他们终究要接受。他们试图在深不可测的黑暗和沉默中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有的人到死还没有放弃希望,以为情况可能改变。期待有人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