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家人徇私买田,贿赂官场”——这所指,恐怕就是裴家堂嫂曾来央求他那桩;他确向太原府尹修书,请对方秉公办事,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河东裴氏放弃他,就如他们当年放弃他那看似前途无量父亲样。
裴耽抖抖衣袖,伸出双手,高举过顶,清声唱喏:“草臣接旨。”
孟朝恩却不给他,眼神移向旁边,两名小宦官正捧着鸩酒白绫,安然地等着。
“裴相——不是,裴状元,”孟朝恩细声细气地道,“规矩都带来,您可不要坏祖宗成法。”
积冰千重,终于仿佛被人声所惊动,呲啦呲啦地裂开。
裴耽穿身白衣,桐木簪发,好整以暇地坐在池边煮茶。三沸之后,敛袖分茶,他做得专注,连那飞扬眉眼都沉静下来。
孟朝恩从未见过这人穿如此素淡衣裳,迈入来时险些晃眼。但天色愈来愈沉,风霜凛冽,他不欲在外久站,身侧留下神策军士都站出来包围裴耽。旋即孟朝恩又看见小亭上柴堆,和书斋中隐隐冒出火光——
他脸色大变,对身后兵士急道:“分批人,快去救火!”
批兵士纷纷地去。余人包围之下,裴耽面色仍和蔼可亲,他站起身,朝孟朝恩拱手:“孟公公大驾光临,草臣有失远迎。要不要来分杯茶喝?”
所谓祖宗成法,便是刑不上大夫,位至宰辅,不可能下刑部受审,受审诏旨也就等同于赐死。裴耽焉有不知,但他却抬起头,甚至笑笑。
当着众多宦侍面,他悠然开口:“草臣死无所惧,但只想斗胆问声孟公公,死之后,圣人要东西
孟朝恩缓缓抖开明黄帛纸圣旨,冷着脸道:“裴耽,接旨。”
裴耽便掸掸衣襟,跪下接旨。
圣旨十分冗长,语气谆谆,像父兄在教导子弟。先说裴耽为相两年,毫无建树,辜负先帝与朕拳拳之托,又说元会大乱,已是天意谴告,前日又得御史台奏劾,裴耽为家人徇私买田,贿赂官场,朕本爱护人才,不忍苛责,谁料故河中贡使陈璆枉死狱中,与裴耽相连,事颇蹊跷……到末尾,说道:“朕即位以来,战战兢兢,然上书言事,交错道路,怀*朋党,相为隐蔽,朕诚怪之,其咎安在?观君之治,持容容之计,无忠固之意,将何以辅朕率导群下?而欲久蒙显尊之位,君岂不难哉!岂不难哉!”
孟朝恩声音尖细地上扬:“着,褫夺裴耽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衔,抄没其家宅,裴耽免冠素服,至刑部听讯受审——”
冰冷空气中,裴耽背脊挺直,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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