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有日他真能够忘记他们所有人的名字,那些已经离开或将要离开他的人。然而这刻沈凉生却发现自己害怕了,在这间幽幽的、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宅子里,害怕有朝一日脑中变得一片空茫。
他站在楼梯上默默吸完一支烟,有一瞬想就这样开车去找一个人,只为告诉他,他想念他。
但终归最后只开车去了公司,傍晚回老公馆前绕去了剑桥道那头,从书房里把那本《葡萄牙人的十四行诗》带了出来,那是他唯一保存的关于母亲的遗物——
如果非要从那些已经离开
过来看看情况。沈凉生跟着搬回了老公馆,他大哥也每日过来打一晃,至于是真孝顺还是为着分家做打算,只有他本人最清楚。
沈克辰知道自己不好了,可也不敢想这是报应——他是笃信还有来世的,倘若这是报应,那到了下头不还是得继续受罪。沈凉生揣摩到他的心思,花钱请了位“佛法精深的大师”给他讲经,字字句句都是开解的话,就差明言允诺他下辈子准能投个好胎继续享福。
四月中沈父趁着自己还清醒,不放心单找律师,又打老家请了公亲上津,这就是要交待后事了。沈凉生的大哥光长岁数不长脑子,旁敲侧击地去打听沈父的遗嘱,沈凉生反倒不动声色,心说那都是对老爷子忠心耿耿的人,要有空子可钻我早下手了,还能轮的到你?
结果不出所料,他大哥前脚打听,后脚沈父便知道了,气得直拍床,却因没力气拍也拍不响,又因着喉咙的病骂不了人,最后一口一口地倒凉气,路易斯赶紧给他打了镇静药,确定人无事后才离开。
沈父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睁眼时模模糊糊看见床边坐了个人,那样的侧影是他最喜欢看的,便悉悉索索地摸索到那人的手,勉力嘶声叫了句:“……珍珍。”
沈凉生坐在床边,感觉到沈父握住自己的手,但没大听清他的话,低头轻问了一句:“您说什么?”
沈父却又不出声了,望着沈凉生慢慢摇了摇头,突地流下泪来。而后默默闭上眼,似是精神不济,重又睡了过去。
沈凉生已经两天没去公司,今天说什么得过去一趟,于是看了沈父几分钟,叫看护进来守着人,自己走出房门,边往楼下走边点了支烟。
楼梯下到一半,沈凉生却蓦地站住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父刚说了什么——他发现自己竟然几乎忘了,他的母亲中文名字中是有一个“珍”字的。
那刻沈凉生终于承认自己觉得孤独——他生命中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他,他认为他不在乎,不在乎到几乎忘了自己母亲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