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丑人有洁癖。洗衣时,先烧堆稻草灰,把稻草灰放进桶里用热水泡,再把稻草水倒在块布上,滤出净水才拿来泡衣服。这水洗起来有泡泡,滑溜溜,像擦肥皂。对张跛子来说,稻草天都少不得。他用稻草擦桌子、洗碗、洗锅,还把根稻草缠在手指上当牙刷使。
张跛子田里功夫也做得细致。他犁天田,身上从不沾点泥水;他整好菜土就像本书,有棱有角。大家对此叹为观止,不知他怎会有这样绝招。
张跛子就是有些下流。
看能不能再增加个人砍柴。走到门口,看到满家狗正在门口吃白米饭,好大钵饭,比个正劳力吃得还多。这钵狗饭吊起范麻子食欲,他恨不得上去跟狗抢。想想也只能装作没看见,免得惹火烧身,就轻手轻脚地溜走。
范麻子天到晚守在山上砍柴,也难保证供灶。山上杂柴越来越少,凑上捆都要砍好久。鸡婆树[19]长得倒还可以,树枝很密,两三棵树就能凑捆。他下来主意:何不先砍些鸡婆树对付对付,解决燃眉之急?于是,他砍四棵鸡婆树,捆成两捆,分别将扁担两头戳进去,掮在肩上,身子闪,两捆柴就平衡,然后忽闪忽闪地朝食堂走去。
半路上,迎面碰到满宝生,他对着柴担看又看,说:“放下解开。”
范麻子老老实实照做。
“你砍鸡婆树。”
范麻子脸苦相,支支吾吾道:“满队长,也是冇办法。这几天柴烧得接不上,冇得柴进灶,只好先砍几棵鸡婆树应应急。”
满宝生皱皱眉头,叫范麻子担柴走。范麻子心中块石头落地:满宝生没骂他,看样子砍鸡婆树不要紧。哪知他刚走,满宝生就在喇叭里通知晚上开批斗会,说是有人冇改造好,破坏森林,务必把砍鸡婆树歪风压下去。
晚上,两个民兵用棕绳把范麻子五花大绑,押往队部。半路上钻出个张跛子,他悄悄地紧跟着范麻子,时不时用那只好脚踢范麻子膝盖窝。范麻子扑通声跪在地上,爬起来又走,张跛子又踢,路跪跪走走地到队部。
张跛子不是本地人。他过去住在垸子里,三十好几才来队上落户。他说他不喜欢垸子里,那里经常遭大水。好在他没儿没女,冇得牵挂。
张跛子六岁时得小儿麻痹症,左腿肌肉萎缩,又细又短,走起路来跳跳,屁股翘得老高。他有张洼脸,眼睛、鼻子、嘴巴都往脸中央凑,挤在起,两只眼里布满血丝,天到晚眨个不停。要说丑,他可算队上第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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