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屋。下午。冯喜画我。暑热像庞然大物在廊外爬过,H端一只法琅彩梅花碟走进来,边走边从碟里取葡萄吃,漫不经心地,宣布即将迁我去澳门好景花园的决定。
梦的气息加重。就像你在梦中游泳时踢出真实的一脚:你踢中空气,你的梦摇晃如满树龙眼。我的世界摇晃如满树龙眼。冯喜当即停笔,问:“过澳门?当真?”
“当然,”H东看西看,嚼烂葡萄,吐了些籽,“早有计划,而今各方面都已融通。你也一道回去转转吧。住两个礼拜。会会老友。打儿
闪闪戴维斯,张开又阖拢,“有一天,你是不是也会将我开膛破肚、剥皮拆骨?”
“你们不一样,不能比,“他说。
“有什么不一样。”
“它们遍地都是,多,太多,像老鼠嶂螂,像猪像狗。你不同。你罕见。你是独一无二。”他笑眯眯地,
“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
“做理学检查。”他抓着产钳,向我走来。
那些器械一直留存在我体内,以感觉的形式。它们在所过之处埋入冰一我这样回忆的时候,已经见过冰、摸过冰、吞过冰;我恍然大悟,原来第一块冰早在当时即已降临。我的内侧藉由结冰向我显现:“泄殖腔,,“子宫,,,,输卵管,,,,卵巢,,……一路向北,显现,像覆雪河床、封冻湖、茫茫冰盖。”果然,你是雌的,”H说。他的判词是一片薄薄钢刃,“你大概率不是蟾蛛——约翰•格雷会赞同我——你的卵不是飘带状。你没有把卵排进水里,而是产在叶上。我要给荷兰人写信,他们比谁都了解热带林子里的无尾目——我早该料到,你从来就是攀爬好手!”产钳的两扇金属翅膀压迫肌肉:一种极寒恐怖。管子乱伸乱钻。一些气体,闯入并发现了从不存在的空间。
从此我被宣判为雌性,宣判为“幄"。我被宣判为属树的,而非属水或属泥的。从此H定期为我做理学检查,乐此不疲地从我手心、脚睁、大麻J、屎眼摄取“物质”送去喂他的台式波吕斐摩斯。他努力追寻一个答案——我是什么,应将我送去哪一科、哪一属,应为我起怎样一个“学名”。
我和人漫步笼中丛林。我和人穿过鱼尾葵、棕桐、天南星的丛林。水横枝好香啊。契家姐对此一无所知,因为,我对此岸有多投入,对彼岸就有多疏离——我难得再回中流沙。我只在月至中天时爬上公司行钟楼,远望西边江面,寻找那片使梦境湿滞的桅林。风信鸡吱吱乱转。珠江似银鳞大蛟。桅林远得根本寻不见,蓝屋却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