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草木疯长。自然的生机从人类的手中夺回了难得的自由。
2020年1月26日,中野正贵在东京都写真美术馆的展览闭展。隔墙,隔墙的另一个空间,则展示了另一位艺术家拍摄的一千只婴儿的眼睛。不是一双,而是一只。这一只只眼睛曾好奇地着过局部的人间。凝视它们,令她感到了刺目的惊骇,像无法给他们交代。她宁愿从闭展的图像里,再次进入到那个悬浮的空城。在那里,她能感知到不可言说的力量,破坏的力量,悄然登陆了她的身体。它们也登陆了其他场所。从街道,到公路,到边境。
人们忧伤惊惧的表情,艺术家将永远捕捉不到。只有声音,存在于摄影之外。它不断流动,流动,杂音,流动,低吟往日的市声。艺术家的心灵被蒙上了雪霰。画笔搁置。常态的生活细节停留在事发之前,画板之上,镜头里,声带与丹田。
醒来时,她一点都不记得“中野正贵”四个字,也不记得写满trompe-l'oeil字符的卡片。她只记得自己好像去了一个城市,城市里有不连贯的汉字。奇怪的是,那座城里一个人都没有。他们背着她收到了必须要隐匿的通知。当然,也可能那座梦境里的城市拥挤着痛苦的人,但她看不到他们,他们也看不到她。
一
寒流来袭,元旦的气温冷出世故的寒意。整个城市苍白得很,好像蒙着雪霰,只有等春天来临,才能显出真正的形貌。
早晨,邮递员递来东京的包裹。里面有两盒口罩,偷带了两盒试剂,没有被查扣。她叮嘱母亲,以后日本的包裹不要接收,就让它退回去。母亲看了看地址,没看懂,撇撇嘴说:“人家也是好心。你又何必那么抵触,还当自己是小女孩吗?”
她显出烦躁。撕碎了报关单。
母亲又说:“外面那么危险,买什么都买不到,你还不要用。”
她说:“你可以用啊。”
母亲说:“你也不小了,也不为未来想一想。”
她说:“我天天跟你住在一起,还有什么未来可想。”
母亲倒也没有生气。母亲只是想用口罩却买不到而已。
夜里,她恍惚梦到中野正贵的摄影展,时光倒回1990年到2000年。从台场、新宿、银座、涩谷,到青山,没有一个人影。整座城市被洗涤干净了所有的人味,只剩下空洞的忧郁。那是属于建筑的诗意。灯还亮着,像被遗弃的希望,在原地等待。东京都厅第一本厅舍长廊里幽幽泛出绿光,不知光晕里二氧化碳的浓度是多少,也许很低,但它总该有个数字,象征现代文明的生命指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