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枝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说:“你就是为这事哭呀,把我吓了一跳,我以为你家里又出什么事了呢。下放就下放,怕什么!有手有脚,还怕找不到事做?了不起又去农村种田。我们什么苦都吃过,什么都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文枝,如今我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啊。再说我从湖南跑到江西,不是来种田的,要是种田,我宁愿回去。”
“我这里难道不是你落脚的地方?你回得去吗?你爸爸饿死了,你妈妈带着弟弟逃跑了,你哥哥被打成了黑帮分子,你家的房子连好一点的门板都被撬走了……是我哥哥写信告诉我的,我不忍心告诉你。家乡也没有你落脚的地方,倒不如在这边落脚,这边的人更善
万万没想到,还有不到三个月就要毕业的惠才,竟被学校下放了。当她看到张榜公布的下放名单上第一个名字就是自己时,突然一阵悸颤,像被什么东西刺中了心脏。
命运究竟是由什么支配的呢?她屡屡与学习、工作失之交臂,每次总是差那一点点契机。难道她这个品学兼优、出类拔萃的学生,硬是不能被社会认可?也许这次要怪她自己过于忠厚天真。
在下放动员大会上,老师反复强调要如实填写家庭出身,说出身不由己,道路则由自己选择;学校是要搞外调的,如果没有如实填写,一旦调查结果与实情不符,就要开除学籍。
惠才听信了这话,把自己不光彩的出身——父亲是旧官吏——如实地填上了,结果就出现在下放名单的首位。其实学校根本没去外调,惠才的老实害了自己。
别人和惠才一样觉得不可思议,全校有名的好学生、所有老师都喜欢的学生,怎么首当其冲轮到她下放?当有同学投来异样的目光时,惠才感到自己的矜持与尊严都没了。
惠才在人前没流一滴眼泪。等天黑了,趁宿舍没人,她拿着一点简单的行李悄悄地离开了学校。她怕有同学、老师来安慰她,她有种无脸见人的感觉。
走过斜坡,踏上木桥,悲哀如潮水般涌来,痛苦如恶魔般袭来,似乎有条大蛇在心中翻腾,搅得人痛不欲生。
晚上的河水显得格外温柔、恬静,她真想纵身跳下,了却此生。可是河水很浅,连水下的石头都清楚可见,跳下去绝不会淹死,只会伤筋动骨。想死也没那么容易呀。
一个无家可归的女孩能去哪里呢?只有去投奔文枝了。绝望中的她急匆匆地往文枝家跑,一路上眼泪都流成了河。
见到文枝,惠才立刻抱住她泣不成声,一边语无伦次地说:“我被下放了,我被下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