踱到那头,而不工作时,他会跟玻尔争论到天亮。两人间的论战持续了好几个月,而且越变越激烈。当发现海森堡吼他吼得都失声了,玻尔决定把他的寒假提前,好躲着这位愤怒的学生,后者的固执只有他自己才能匹敌,而他也开始讨厌起了这种性格。没有了玻尔的反对,海森堡只能独自面对他的恶魔了,而他很快就成了自己最大的敌人。他会陷入长时间的独白,把自己一分为二,先是阐述自己的立场,而后是玻尔的,而且讲的时候是同样地慷慨激昂,很快他就能完美模仿他老师令人难以忍受的卖弄了,像是患上了多重人格障碍。他会背弃他自己的直觉,把他的数列和矩阵扔到一边,尝试把电子想象成一束波。薛定谔的方程如果应用在绕核旋转的电子上,究竟在描述些什么呢?不是一个实际的波,这点毫无疑问,要多出好几个维度了。或许它表示的是这个电子可能处在的所有的状态?它的能级、速度和坐标?而且还是同一时刻的,就像许许多多张照片,全都叠加在了一块儿。有几张聚焦得更好些,就是这个电子最可能的状态。那难道说,这是一个由概率组成的波吗?一个统计分布?先前法国人是把波方程翻译成了densitédeprésence[1]。这就是用薛定谔的力学所能看到的一切了:模糊的图像,浑浊而不确定的幽灵般的存在,某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事物的痕迹。然而,把薛定谔的观点和他自己的观点放到一起思考,又会发生些什么呢?答案似乎很荒谬,又因此而变得十分有趣:一个电子同时是被限定在某一点上的粒子和一束在时间空间上延展的波。这么多的悖论把他搞晕了,没法打败薛定谔的理论,又很气,他决定出门,到大学周围的公园去走走。
他没有意识到已经午夜了,直到寒风逼他躲进了那个点儿唯一开着的地方。这家酒馆里聚集着哥本哈根最糟糕的波希米亚人,有艺术家,有诗人,也有罪犯和妓女;每当要买可卡因和大麻时,他们都会过来这里。这些年来,海森堡已经养成了一种近乎清教徒的节制,所以,虽然他每天都会路过这家酒吧,且他的好几个同事都是常客,他从没有进去过。一开门,烟味就像耳光一样朝他抽了过来。要不是因为冷,他肯定立马回去了。他走到最里头,在全酒吧唯一的一张空桌边坐了下来。他举手招呼了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想该是服务员吧,可那人不仅没给他点单,还坐到了他对过,睁大眼睛看着他。“今晚来点儿什么呢,教授?”那人说着,就从外衣里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