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站在克默里希的床边。他已经死了。那张脸仍然湿漉漉的,淌着泪水。他的眼睛半睁着,颜色黄蜡蜡的,像是用旧了的角质纽扣。
那护理员往我的腰肋碰了一下。“你打算把他的东西给带走吗?”
我点点头。
他接着又说:“我们得马上把他搬走,我们需要这张床。外面,他们都还躺在地板上呢。”
我把克默里希的东西收拾好,将他的士兵证章解下来。护理员问起他的薪资簿在哪儿。我说很可能在军营办公室里,说罢就走了出来。在我背后,他们早已把弗兰茨放在一张帐篷布上了。
那十九岁的小小的生命,他哭泣,因为这个生命就要离开他了。
这是我所看到的最令人不安、最使人难受的一次离别,虽然蒂德耶恩的情况也一样糟,他喊着他的母亲,他是个跟熊一样结实的家伙,一双疯狂的眼睛里流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拿着一柄刺刀,不让医生走近他的床前,一直到他颓然倒下去为止。
忽然间,克默里希呻吟起来,喉咙里开始发出一种咯咯的响声。
我一骨碌跳起身,磕磕绊绊地奔到外面。“医生在哪儿?医生在哪儿?”
我看见一身白色罩衫,便一把把他抓住。“快来,弗兰茨·克默里希快要死了。”
走到门外,我感觉到黑暗和晚风拯救了我。我尽可能深深呼吸着,觉得微风吹在我的脸上,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既温暖又柔和。姑娘、繁花盛放的草地、白云,这些思绪忽然飞进我的头脑里。我那双穿着长筒靴的脚开始向前移动,我加快了步子,我奔跑起来。士兵们从我身边走过,我只听见他们的谈话声,却不清楚他们在谈论些什么。大地涌起一股力量,穿过我的脚底,注进我的心头。黑夜仿佛闪电似的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前线瓮声闷气地轰鸣着,如同鼓乐的合奏。我的四
他挣脱了身子,问一个站在旁边的医院护理员:“哪一个?”
他说:“二十六号病床,一条大腿给截掉的。”
他呵斥道:“这我怎么知道啊,今天我已经截掉五条腿了!”他把我推开,对那个医院护理员说:“你去照料一下吧。”便一溜烟跑到手术室去了。
我跟那个护理员一路走着,气得直打抖。那个人瞅着我说:“今天早晨从五点钟起,一个手术接着一个手术——简直发疯了,我告诉你,光是今天,已经死了十六个——你们那位是第十七个。总共大概要有二十个咧——”
我头晕脑涨,忽然觉得什么事情都不能做了。我再也不想吵骂,那是毫无意义的,我真想一头栽倒,永远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