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来,不论聊的是什么话题,总会有人情不自禁地谈起一些“外界对德国人怀有敌意”的谣言。八年前他搬到斯图尔特时便认识的一些人如今似乎变得近视起来,每当他向他们问好,他们都会对他的问候视而不见,除非离得非常近,近到没办法忽视他。即便如此,那些有关德国人受到歧视的报道,看起来依然像是从遥远的土地上传来的。据传,一个年轻的德国人在圣路易斯的街道上被人们以私刑处死,怀俄明州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而在艾奥瓦州,有人因为在公开场合说德语而被关进了监狱。
内布拉斯加州可不会出这种事,弗里茨觉得。不会发生在这里。正如那个小伙子所说,住在这里的德国人非常多。德国人是不会自相残杀的。哪怕是拿自己的性命冒险,他也坚信这一点。突然间,一个念头重重地压在他的胸口,压得他又一次喘不过气来。他会拿格尔达的性命冒这个险吗?还是说,他已经这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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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告别,有一种迷信的说法——如果你眼睁睁地看着某个地点在你眼前消失,那么在有生之年,你将再也见不到它了。格尔达很了解这个说法,所以她不会让自己和孩子们眼睁睁地看着斯图尔特站一点一点从视线中消失。于是她让孩子们忙个不停,确保他们不会将鼻子紧贴在车窗上,在火车拐弯时依然盯着斯图尔特站看。她不想招惹命运,以致回家受阻;可如果她不用仪式和关注来安抚命运,那么它一定会阻止他们回家。她指挥孩子们铺好毯子,将装在篮子里的东西放在座位下面。可是,就在火车绕过斯图尔特以东最远处的那个弯道时,她在不经意间抬起头来,目睹了斯图尔特站从视线中消失。一丝丝恐惧如同猫毛一般,紧紧地粘在她身上,怎么也刷不掉。天父啊,我有罪,求求您保佑我吧。我深受迷信之害,并且任其指引我和孩子们的行动。她觉得,这样注定会失败的;她用掌根揉了揉眼睛,试图将眼前这一幕擦掉。她有些恍惚,孩子们爬上了窗台,特别兴奋,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忧虑。
她把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上,等着自己的呼吸平缓下来。她注意到自己外套的袖口已经磨损了。这件外套曾经很漂亮,她一边想,一边用沾湿的手指轻拂松散的细线。突然间,她眼前浮现出父亲长满老茧的手指用力地扯着深绿色的羊毛编织外套,以此来检查它有多结实的画面,仿佛他能预见将来会有阵阵大风向她发起攻击,而且只有他知道外套该织成什么样、该织得有多厚,才能保护她。
这件外套真的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