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兰说,儿子没了以后,她咬牙又干了几年。晚香是个好媳妇,一句抱怨的话也没有。家里的活,地里的活,都是她扯着孩子去干。可晚香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改嫁,也是朱玉兰的心病。又一次打击来自女儿小梅。小梅师范学院毕业以后回家乡教书。有一段时间,小梅总说自己的眼睛有问题,走路明明是条直线,走过去才发现是斜的。经常眼前发黑,栽跟头。医生说她血小板低,于是食补、药补,方法用尽,也不见好转。有一天正讲课,一头栽在了讲台上。到北京的大医院检查,才发现是脑血管畸形病变,手术不手术都只有很小的生存几率。结果,人没能下得了手术台。小梅住院十几天,就说了一句胡话:“妈,别赶魏征走。”小梅当时意识模糊,根本不知道陪床的人是谁。魏征是小梅的丈夫,内蒙古人,跟小梅在一起教书。城里买不起房,两人住在朱玉兰家的
李玉在不同意,拼死拼活地闹。“可他闹不过我,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
我快速推算了一下,那时应该是一九九五年,那年我花两万四买了套又小又旧的商品房,满世界举债。我真不知道朱玉兰那么有钱,甚至能上六位数。我那年的工资大概是三百七十元。当时银行有一种保值储蓄,十一厘的利率,三年就能翻番。
我看着她。我真是觉得特别心疼,她太不应该了。我行我素的脾气害了她,否则哪里会生出这么多磨难!
“我是书记,我是劳模,我是先进,我上过报纸,中央领导都接见过我。村里人都知道我有钱,我不往外拿,咋号召别人?”她说得就像连珠炮。
“你可以少拿一些。”如我者都会这么说。
“少拿对得起组织么?”她年老的笑容仍然称得上烂漫。“我那时就是这样一副肠子,尤其你把我写上报纸以后,我恨不得把心挖出来捧给谁。其实人家要我的心也没用,可我挖出来了,就放不回去了。”
我情不自禁张开一只手,在空中。斜阳从指缝间穿过,手指像一根根透明的柱子。当年就是这只手捉一支英雄钢笔在绿格稿纸上完成了那篇杰作,稿子一周见报,让我振奋很久。可脑里分明闪过一个剖开胸膛的画面,我嗅了嗅,甚至闻到了一股血腥。
我说这些投入应该算入股,利息怎么算?她啪啪拍自己的腿,说全村募集的资金加一块也没我多,我好意思要利息?那都是支援村里建设,社员都不要,我能要?
我说:“你为冶炼厂费了那么多心血,当初为啥没想自己承包?”
她说:“当时我都魔怔了,哪干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