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尽管这样,每月还是接得父母家寄来的足够生活的汇款。母亲尤其溺爱他。那一时期他似乎几乎靠自学学了日本画。也曾一度师从谁学过,但好像不顺利。他原本就不是性格谦恭的人,同他人维持友好平稳的关系不是他擅长的领域。如此这般,“孤立”成了他人生一以贯之的主旋律。
一九四一年末珍珠港遇袭,日本进入全面战争状态。此后他离开喧嚣的东京,回到阿苏老家。因是次子,得以从家业继承人的麻烦中脱身出来,家里给了他一座小房子和一个女佣,在那里过着同战争几乎无关的平静生活。幸也罢不幸也罢,肺部有先天性缺陷,不用担心被征兵(或者这终究是表面借口,而是家里从背后打通关系使之免于征兵亦未可知)。也无需像一般日本国民那样遭受严重的饥饿。而且因为住在深山里,只要不发生重大失误,也不用担心受到美军飞机轰炸。这样,他一直在阿苏山中闷到一九四五年战争结束。想必他绝断与人世的联系,而在独自习得日本画技法上面倾注了心血。那期间他一幅作品也未发表。
对于作为精英西洋画画家为世人瞩目并被寄予厚望留学维也纳的雨田具彦来说,长达六年保持沉默和被主流画坛忘却一事应该不是无关痛痒的体验。然而他并非轻易言败之人。长期战争终于告终而人们力图从混乱中苦苦挣扎出来的时候,获得新生的雨田具彦已经作为新兴日本画画家重新闪亮登场。开始一点点发表战争期间画而未发的作品。那是众多有名画家由于在战争期间画火药味十足的“国策画”而被迫引咎沉默、在占领军监视下半是引退度日的时代。唯其如此,他的作品才作为日本画革新的可能性而为世人瞩目。不妨说,时代站在了他的一边。
此后他的经历没有值得一提的。取得成功后的人生往往索然无味。当然,成功的一瞬间即朝着多姿多彩的毁灭结局一路狂奔的艺术家也是有的,但雨田具彦不是这样。迄今他获得数不胜数的奖项(倒是以“分心”为由拒受文化勋章),在社会上也变得有名了。画的价格逐年高涨,作品出现在众多公共场所。作画委托络绎不绝,海外评价也高。简直可以说是一帆风顺。但他本人几乎不登台亮相。出任官职也一概断然拒绝。纵有邀请,国内国外也哪里都不去。只管一个人闷在小田原山上(即我现在住的房子)兴之所至地专心创作。
现在他已九十二岁,住进伊豆高原一家护理机构,处于基本分不清歌剧和平底锅有何区别的状态。
我合上画集,还回图书馆服务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