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上还有尊拿破仑石像。他讲英文有点口吃,也懂点德文,喜欢叔本华,买希特勒《奋斗》译本与切研究欧局书。虽然不穿西装,采用西装背心,背上藕灰软缎,穿在汗衫上。
他订份《旅行杂志》。虽然不旅行——抽大烟不便——床头小几上搁着只“旅行钟”,嵌在皮夹子里可以折起来。
九莉觉得他守旧起来不过是为他自己便利。例如不送九林进学校,明知在家里请先生读古书是死路条,但是比较省,借口“底子要打好,”再拖几年再说,蕊秋对九林事没有力争,以为他就这个儿子,总不能不给他
,年纪不上三十,微长宽脸,温驯大眼睛,头发还有点余鬈,堆在肩上。乃德有点不好意思向她勾勾头,叫声二表妹。他和他姨父姨妈谈天,她便牵着九莉手出来,到隔壁房里坐。
这间房很大而破烂,床帐很多。两人坐在床沿上,她问长问短,问除上学还干什。
“还学钢琴?”说时带着奇异笑容,显然视为豪举。
她老拉着手不放,握得很紧。
“愿意她做后母吗?”九莉想。“不知道。”
她想告诉她,她父亲女人都是“燕瘦”而厉害。
二表姑显然以为她父亲很喜欢她,会听她话。
他也是喜欢夹菜给她,每次挖出鸭脑子来总给她吃。他绕室兜圈子时候走过,偶而伸手揉乱她头发,叫她“秃子。”她很不服,因为她头发非常多,还不像她有个表姐夏天生疮疖,剃过光头。多年后才悟出他是叫她Toots。
很不容易记得她父母都是过渡时代人。她母亲这样新派,她不懂为什不许说“碰”字,定要说“遇见”某某人,不能说“碰见”。“快活”也不能说。为新闻报副刊“快活林”,不知道有过多少麻烦。九莉心里想“快活林”为什不叫“快乐林”?她不肯说“快乐”,因为不自然,只好永远说“高兴”。稍后看《水浒传》,才知道“快活”是性代名词。“干”字当然也忌。此外还有“坏”字,有时候也忌,这倒不光是二婶,三姑也忌讳,不能说“气坏,”“吓坏。”也是多年后才猜到大概与处女“坏身体”有关。
乃德订阅》《福星》杂志,经常收到汽车图片广告,也常换新车。买两件办公室家具,钢制书桌与文件柜,桌上还有个打孔机器,从来没用过。九莉在张纸上打许多孔,打出花样来,做镂空纸纱玩。他看怔,很生气说:“胡闹,”夺过机器,似乎觉得是对他种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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