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涓与仁桢,站在大哥与三哥身后,一身孝服,给过往的宾客行谢礼。这时,灵堂外传来了响亮的军靴顿地的声音。就看见一袭戎装的日本军官走进来,是和田润一。宾客相觑,纷纷侧目。有一两个,当即起身告辞。
和田站得笔直,对着灵位,深深鞠了三个躬。
转身对明焕说,四老爷节哀,夫人生前懿德积善,必早登极乐。
此时明焕木木地站着,对他点一点头,算是谢过。他又走到面前,低声说,今日方知,叶夫人与冯夫人是同胞姊妹,果然一门两巾帼。
慧月并未抬一下眼睛,语气清淡,中佐有心。只是我妹妹命苦,看不到冯家重振家声。我只盼自己这把年纪,还赶得上为中佐与同袍送行。
一片没有温度的纸。她们这么抱着,不知是谁,先啜泣起来。慧月将脸颊贴在嶙峋的肩膀上,终于哭出了声,哭得揪心,不可克制。
待哭够了,擦干净了泪水。重又躺下来,长舒了一口气,说,这一哭,竟然觉得心里安定了。
慧月说,从小,你就是个闷葫芦的脾气。爷爷那时候就说,这娃儿不说话,是因为不怕吃亏,心里头见识大。我为这句话,不服气了许多年。
淡淡地笑,说,我哪里有什么见识,只是心里怕,不知怎样开口。
慧月便不说话。窗户外头的雨住了,天际竟有云霞,在灰色的云霾上勾勒出浅浅的一线光。说,如今,对姐姐,我却不得不开口。我这一走,剩下一个老头子,一个小闺女,都不是冯家人的做派,让我放心不下。
和田的喉头动了动,目光与慧月的眼睛撞击,在这年老妇人坚硬的视线中收回。他并拢双脚,对慧月行了一个军礼,转
不等她说完,慧月便肃然道,你那个老头子,我是管不了,也不想管。我这回来之前,已经打定了主意。桢儿将来,就是我的亲闺女。
凄然望一眼姐姐,又望望仁涓,眼里头有一丝暖。手放在慧月的手里,紧了一紧。
正月二十一的时候,过了世。底下人都说,四太太真是仁义,过了年关才去,是不想扫大家过年的兴。
在慧月的主持之下,丧事办得排场,却并不铺张。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竟比先前拜年的人,还更多些。慧月才知道,几十年,妹妹不声不响,竟攒下这样的好人缘。
灵堂上,紧挨着灵牌,摆着生前用过的木鱼和佛珠。檀木的念珠,隐隐散发着青黑的光。还摆了她一张照相,是仁涓的主张。这张照相浅浅的笑,目光祥和安静。原是一张全家福,要用在明焕五十岁的寿辰。那是仁珏要出阁的一年,终于没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