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桢心里轻颤,喃喃道,你说的是谁?
言秋凰犹豫了一下,说,那年见你,是二小姐陪着。虽未说上话,却已看出她的不凡。
她压低声音道,要说你们家,我心里头最敬的,是你这个姐姐。
仁桢的眼睛闪烁,旋即熄灭了。她听到自己,用清冷的口气说,我二姐并不喜欢你。
言秋凰只微微一笑道,一个唱戏的人,还能指望人人喜欢么?
一只窄窄的小船逆流而行,水并不急。船夫只是闲闲地摇橹,一边吆喝几声,向岸上的人兜售捕获的鱼虾。岸边便是热闹的市井。因为河水的阻隔,并不觉得喧嚣,只看得见熙攘的人群。
言秋凰与堂倌轻声交代,点了几道“永禄记”出名的点心,又开了一壶“四宝茶”。说我这嗓子,全靠这茶养着。他们这里,是藏了开春青晏山上化的雪水来沏,茶味绵软了许多。
仁桢轻轻抿一口,只觉得舌尖发甜。言秋凰也喝一口,皱皱眉头,说,桂圆肉放得多了些。
仁桢并未接她的话,目光触到了墙上挂的一幅字,落款是郁龙士。郁先生也曾是家里的座上宾,近年却少来了。录的是陆游的〈钗头凤〉: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越到后来,笔意顿挫,力道用得有些惊心。
晚上,仁桢走进父亲的房间。明焕正坐在书桌前,就着灯光,一手执着本《长生殿》工尺谱,另一只手放在桌上。食指与中指,轮番敲击桌面,打着节拍。
仁桢轻轻唤一声,爹。
明焕抬一抬
“错!错!错!”言秋凰口中轻吟,说,他与唐琬若是圆满了,我们便读不到这么好的句。“家国不幸诗家幸。”我看是,“诗家不幸今人幸。”十年前,荀慧生荀先生将这阕词改了一出剧,天津公演时,邀我同台。那时只觉事事是老玩意儿好,看不上新剧。以后再想唱,怕是也唱不动了。
仁桢见言小姐搛起一块龙须酥,轻放进口唇之间,吃相十分优雅。不施粉黛,脸色现出透明的白。但却也看得见她嘴角错综的纹路,随她唇齿间的翕动,愈发清晰。
仁桢便问,你唱戏的时候,是将自己当作自己呢,还是当作戏中的人?
言秋凰从怀里掏出手帕,在唇上按一按,沉默了一下,才说,当成自己自然不行,入不了戏。可也不能全当成了戏中的人。唱一出,便是戏里一世人的苦。唱上十出,便要疯魔了。
言秋凰说完这些,看着她,似乎十分入神,说,桢小姐真的是长大了。初见你时,还是个小孩子。如今长成大姑娘,眉眼倒像了另一个人。